深夜误会

1 秋日的控诉深秋的晨光带着几分萧瑟，懒洋洋地洒在县政府门前宽敞却冷清的广场上。

这座位于华北平原的小县城，如同被时代遗忘的角落，在秋风中显得格外寂寥。

聂老汉那双布满老茧和深纹的手，死死抓住县政府锈迹斑斑的铁门栏杆，

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

背上印着“县化肥厂”的字样已经模糊不清——那是他工作了大半辈子的地方，

也是他儿子聂勇曾经短暂工作过的地方。“不公平，太不公平了！我要找书记，

这个事不给我个合理的处理，我让所有的人不得安生，你们给我记着！

”老人的声音嘶哑而绝望，在空旷的广场上回荡。两个年轻保安一左一右架着他，

动作小心翼翼，既不敢用力过猛伤了老人，又不敢松手让他冲进政府大楼。

年长些的保安队长老李凑近前来，压低声音劝道：“聂叔，回去吧，判决都下来了，

您在这闹也没用啊。天凉了，您这身子骨经不起折腾。”“我儿子死了！他马家倒好好的！

天理何在啊！”老汉浑浊的泪水从深陷的眼窝中涌出，在他那饱经风霜的脸上纵横交错，

“我老伴走的时候，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勇儿，现在…现在我可怎么跟她交代啊！

”初秋的风卷起枯黄的梧桐叶，在县政府门前打着旋。这座名为“江城”的小县城，

确实曾经有一条清澈的河流穿过，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如今县城里十几万常住人口，

街道宽敞干净，却鲜有车辆往来。自从三年前国家治理生态环境，

关停了周边所有煤矿和铝矿，这座依赖矿产资源发展起来的小城仿佛一夜之间失去了活力。

曾经红红火火的矿山沉寂下来，大型运输车不再轰鸣着穿过街道，

工人们的欢声笑语也消失在记忆中。整个县的经济陷入了瘫痪，财政连年亏空，

年轻人们像候鸟一样纷纷飞往南方的大城市打工，留下的要么是当地有正式工作的，

要么就是上有老下有小不方便外出的，在本地找个零工勉强维持生计。

聂老汉的哭诉声渐渐低了下去，

变成了喃喃自语：“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啊…就这么没了…”老李示意年轻保安松开手，

自己扶着聂老汉在门卫室旁的花坛边坐下。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皱巴巴的香烟，

抽出一支递给老人。“聂叔，我理解您的心情，可是法律上的事情，

咱们得相信法院的判决啊。”老李为老人点上烟，自己也点了一支，“建江那孩子，

也是正当防卫，这谁都没想到会这样。”聂老汉猛吸一口烟，剧烈地咳嗽起来，

眼泪又涌了出来：“那我儿子就白死了吗？他马建涛搞我儿媳妇，他哥哥杀我儿子，

这世上还有没有公道！”老李沉默地拍着老人的背，不知该如何应答。

这起发生在半个月前的命案，早已在小县城里传得沸沸扬扬，成了家家户户茶余饭后的谈资。

在这座缺乏新鲜事的小城里，这样一桩充满戏剧性的悲剧，足以让人们议论上大半年。

县政府大楼的钟声敲响了九下，上班的时间到了。几个公务员匆匆走进大院，

好奇地瞥了一眼坐在花坛边的聂老汉，又迅速移开目光，快步走进办公楼。在这个小地方，

人人都知道聂老汉的事，但没人知道该如何安慰这位痛失独子的老人。聂老汉掐灭烟头，

颤巍巍地站起身，整了整那件旧工装，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我还会来的，天天来，

直到书记肯见我为止。”老李叹了口气，目送着老人佝偻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街道的拐角处。

秋风又起，卷起更多落叶，仿佛在为这座小城和它的居民们唱着哀歌。没人能想到，

这座死气沉沉的小城会发生如此骇人的血案。更没人想到，这起血案的种子，

早在八年前就已经埋下。2 午夜血案半个月前，凌晨两点十七分。

学苑小区3号楼二单元602室。血腥味和廉价白酒的气味混杂在一起，

弥漫在密闭的房间里，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腻气息。马建江只穿着一条内裤，

背靠床边坐在地上，浑身是血，不住地哆嗦。右手紧握着一把匕首，

刀尖上的血一滴一滴落在浅色复合地板上，绽开一朵朵暗红色的花。他大口喘着气，

胸腔剧烈起伏，仿佛刚跑完一场马拉松。床的另一边，一个瘦小的男人倒在血泊中，

已无生息。那人看起来比马建江年轻五六岁，不会超过三十岁。

他穿着廉价的黑色夹克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胸前至少有七处刀伤，最深的一处直刺心脏。

鲜血从他身下蔓延开来，浸透了浅灰色的地毯。马建江的目光在尸体和匕首之间来回移动，

似乎无法理解眼前的一切。他的眼镜歪斜地挂在鼻梁上，左镜片裂了一道缝。

卧室的灯光昏暗，只有床头一盏台灯亮着，在墙壁上投下扭曲的影子。

卧室内一片狼藉——床头柜翻倒在地，台灯的电线被扯断，一本《洗煤技术手册》散落在地，

书页上溅满了血点。窗帘半开着，窗外是沉睡的小城，零星几盏路灯在秋夜里发出昏黄的光。

马建江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头痛欲裂。他努力回想刚才发生的一切，

但记忆像是被打碎的玻璃，只剩下一些锋利的碎片。

敲门声…一个陌生男人的叫喊…门被强行推开…寒光一闪的匕首…扭打…惨叫声…是谁在叫？

是他自己，还是那个现在已经变成尸体的男人？半晌，他像是突然惊醒，

战战兢兢地摸到床头的手机，手指颤抖地按下三个数字。手机屏幕上沾满了血，

使得触控变得不灵敏，他试了好几次才成功拨出电话。“喂，你好，110报警中心。

”接警员是个年轻女性，声音清晰而职业。“喂，这里杀人了……”他的声音嘶哑陌生，

连自己都认不出来。喉咙干得发痛，像是被砂纸磨过。“什么？具体哪里？你叫什么名字？

”接警员的声音陡然紧张起来，背景传来键盘敲击声。电话那头一阵沉默。

马建江看着自己手上的血，一阵恶心涌上喉头。他的胃部痉挛着，但他强忍着没有吐出来。

“喂……喂…先生，你还在吗？”“学苑小区3号楼二单元602。”他机械地回答，

声音空洞。“现场几个人，你还好吗？”“我杀人了……目前就我一个人。”他顿了顿，

补充道，“还有一个…死了。”“你叫什么名字？”又是一阵沉默。马建江闭上眼睛，

深吸一口气，浓重的血腥味呛得他再次咳嗽起来。他认命般地答道：“……马建江。

”“请你不要离开现场，我们马上就到！”电话从手中滑落，掉在血泊中，

发出轻微的“啪嗒”声。马建江瘫坐在地，背靠着床沿，目光茫然地扫过卧室。

这是他弟弟马建涛的房子，他只是临时帮忙看管几天。弟弟出差前还开玩笑说：“哥，

你这单身汉终于能享受几天清静生活了。”十分钟，或许只有五分钟，门外就响起了警笛声，

由远及近，最后在楼下戛然而止。随后是急促的脚步声和敲门声。“警察！开门！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向门口，手中的匕首仍不知放下。门开了，

三名刑警迅速冲了进来，迅速控制了他。冰凉的手铐扣上手腕时，他才终于松开了那把匕首。

它掉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人死了。”他对着刑警说，声音平静得可怕。

一名年轻的刑警检查了卧室的情况，脸色苍白地走出来，对领头的警官摇了摇头。

“确认死亡，多处刀伤，现场没有发现其他人员。”领头的警官四十多岁，面色严峻，

他看了看马建江，又看了看卧室里的尸体，叹了口气：“带回队里审讯。

通知法医和现场勘查人员。”马建江被带出房间，下楼时，

他注意到邻居们惊恐的眼神和窃窃私语。警车的蓝红灯光在夜色中闪烁，

映照在小区居民苍白的脸上。他抬头看了看六楼那个熟悉的窗口，第一次感到如此陌生。

警车驶出学苑小区，穿过沉睡的小城街道。马建江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掠过的路灯，

突然想起今晚本来是要修改论文的——他在省城的工业大学读在职研究生，

研究方向正是清洁能源技术。他苦笑着想，不知道这次事件会不会影响他的学业。

而在警局里，一场漫长的审讯即将开始。3 往事如烟八年前的夏天，

江城县还没有如今这般萧条。李伊伊站在“家家福”超市的收银台后，

仔细清点着当天的营业额。二十一岁的她刚从中专毕业不久，学的是会计专业，

但在这个小县城里，能找到超市收银员的工作已经算不错了。她有一张标准的鹅蛋脸，

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乌黑的长发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

超市老板娘王姐总开玩笑说：“伊伊这张脸啊，顶得上咱们超市最好的广告牌，

尤其是对那些男顾客。”确实有不少人追求她。有送零食的附近商铺小老板，

有请吃饭的中学同学，有下班后等在超市门口的公务员。李伊伊大都礼貌拒绝，

她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告诉她，不要在这个小县城随便找个人嫁了，

过上一眼就能望到头的生活。尽管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等什么，或者能等来什么。

聂勇是追求者中最执着也最令她反感的一个。他比李伊伊大两岁，长得精瘦干练，

留着时兴的五五分棕黄色头发，走起路来总要甩三甩，说话带着一股流里气。

他在父亲的安排下，在化肥厂当临时工，却总吹嘘自己将来会干一番大事业，

不屑于在工厂里混日子。为了追求李伊伊，聂勇使尽了浑身解数。每天发信息、打电话，

见她反应冷淡，便开始送玫瑰花。李伊伊不收，他就把花硬塞给她，

搞得超市里的人都在背后指指点点。“看，那聂家小子又来了，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伊伊也是倒霉，被这么个人缠上。”“听说他爸在化肥厂有点关系，不然就他那样，

连临时工都当不上。”这些闲言碎语传到李伊伊耳朵里，让她又羞又气。

她多次明确拒绝聂勇，但他就像听不懂人话一样，依然我行我素。后来，他变本加厉，

每天晚上骑着那辆轰隆隆的红色摩托车等在超市门口，非要送她回家。李伊伊不坐，

他就慢悠悠地跟在后面，一直跟到她家门口才调头离开。有几个晚上，

李伊伊故意在超市加班到很晚，但聂勇就那么在外面等着，毫不退缩。一个月后，

聂勇失去了耐心。那天超市刚开门，他就冲进来，当着几个早起买菜的老太太的面，

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声喊着：“伊伊，我是真的喜欢你！你要是不答应我，

我今天就不起来了！”“你这是干什么呀！”李伊伊又羞又气，脸涨得通红，

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老板娘王姐闻声赶来，皱着眉头说：“聂勇，你这不是骚扰吗？

再这样我报警了！”“我和伊伊的事，你少管！”聂勇梗着脖子，一副豁出去的样子。

李伊伊看着周围越聚越多的人群，感受到他们好奇、同情或看热闹的目光，咬了咬嘴唇。

在这个小县城里，这样的闹剧很快就会传遍大街小巷，她和一个男人当众拉扯不清，

以后还怎么做人？“你起来，我答应你就是了。”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的这句话。

这只是她的缓兵之计，但聂勇却当了真。从那以后，他以李伊伊的男朋友自居，

每天接送她上下班，尽管她一再拒绝。他甚至还买了一对情侣手链，

硬是把其中一条戴在了李伊伊手腕上。为了彻底得到她，聂勇耍了个心眼。

他找到一个也认识李伊伊的朋友张瑞婷，请她帮忙组个局，就说大家一起吃个饭。

李伊伊见有女性朋友在场，放松了警惕，便答应了。那晚，在县城新开的“老地方”餐厅，

聂勇不停地劝酒，李伊伊酒量本就不行，三瓶啤酒下肚就晕乎乎的。散场时，

聂勇主动提出送她回家，张瑞婷也觉得有男朋友送很安全，便自己先走了。

但聂勇没有送李伊伊回家，而是把她带到了车站附近的“悦来”宾馆。第二天清晨，

李伊伊醒来，头痛欲裂，看见身边赤裸的聂勇和床单上的血迹，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

捂住脸哭了起来。聂勇搂着她发誓：“我会对你负责的，我一定娶你。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不知为何，从那以后，李伊伊真的接受了聂勇。或许在小县城里，

失去了贞洁的她觉得自己已别无选择；或许她天真地相信了聂勇的承诺；又或许，

她只是太累了，不想再抵抗了。一周后，李伊伊辞去了超市的工作，搬进了聂勇家。

老板娘王姐惋惜地看着她：“伊伊，你确定要这样吗？聂勇那孩子，怕是靠不住啊。

”李伊伊苦笑着摇摇头：“王姐，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4 暗流一年后，

李伊伊意外怀孕，两人匆匆领了结婚证。没有办像样的酒席，只是请了几桌亲戚朋友，

在聂勇家里简单吃了顿饭。聂勇的父亲在化肥厂工作三十年，拿出所有积蓄为他们付了首付，

在城北买了套两居室的老房子。孩子出生后，取名聂小勇，家里的开销陡增。

聂勇不愿正经工作，依然在化肥厂做临时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下班后就泡酒吧、打牌，

常常深夜才醉醺醺地回家。李伊伊因为怀孕早已辞去工作，眼看家里的积蓄越来越少，

心里焦急万分。一天晚上，聂勇又喝得大醉回来，一进门就倒在沙发上。

李伊伊抱着哭闹的孩子，忍不住埋怨：“你看看别人家，哪个男人不像个男人的样子？

就你天天喝酒打牌，这个家你还管不管了？”聂勇醉眼朦胧地挥挥手：“你懂什么？

我这是在积累人脉！等我找到机会，干一番大事业，让你和孩子过上好日子。”“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