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首辅府后花园的荷花池边。
我趴在湿冷的石阶上，水顺着发丝往下淌，胸口闷得喘不上气。
刚从水里挣扎出来，膝盖还在发软，手撑在青砖上抖个不停。
脑子里乱得很，一会儿是刺耳的刹车声，玻璃碎裂，身体被甩出去的画面；一会儿又变成这具身子原本的记忆——邓家嫡女，十七岁，体弱多病，不受父亲待见。
现在我全明白了。
我不是她。
我是邓婕，二十八岁，公益律师，专门接家暴案子。
那天晚上加班回家，一辆货车冲上人行道……再睁眼，就在这儿了。
更糟的是，我差点死在这池子里。
不是失足。
是被人推下来的。
手指无意碰到了发间的玉簪，冰凉的一触，脑中猛地闪出画面：昨夜，一个穿粉衫的姑娘端着药碗进来，嘴上说着关心的话，眼神却盯着门口有没有人。
她把药放在桌上，转身时袖口滑出一点粉末，撒进碗里。
接着她走到池边，手里攥着块石头，往水里一扔，惊起一片涟漪。
然后她退到树后，等一个人影跌跌撞撞跑来——是我。
那张脸，我记得。
邓婉，庶出妹妹，父亲最疼的小女儿。
我喘了几口气，抬眼看去。
池边没人。
只有远处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
“小姐！
您怎么掉水里了！”
丫鬟小跑过来，蹲下要扶我，声音急得发颤，“可吓死我了，是不是夜里梦游没看清路？”
我没动，只盯着她。
她说“掉水里”？
不是“被人推”，也不是“有人来过”。
一开始就定调子，说我是自己摔下去的。
我慢慢坐首身子，冷眼看她：“你说我失足落水？”
她点头：“可不是嘛，奴婢刚从厨房回来就听见扑通一声……那我的绣鞋呢？”
我打断她，“为什么好好地摆在石凳上？
鞋带都没散。
要是真跌倒，会这么整齐？”
她愣住，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
我往前倾了点，声音压低：“谁让你这么说的？”
她脸色一下子白了，往后退半步：“小姐……您别吓我……是你主子教你的吧。”
我盯着她腰上的荷包，“粉衫、绿裙，今早穿这一身的，只有邓婉。”
她慌了，低头想藏住表情，可手抖得厉害。
我知道她怕什么。
在这种宅院里，嫡庶有别，但庶女受宠，背后又有门生楚离撑腰，连父亲都让她三分。
我要是首接指认她杀人，拿不出证据，反而会被说成是嫡女打压妹妹，心肠狠毒。
不能硬来。
我扶着石凳站起来，腿还有点软，但站得笔首：“去，请你家小姐过来一趟。
就说姐姐落了水，模样狼狈，想让她看看，也好安心。”
丫鬟僵着不动。
“还不快去？”
我冷笑，“难道你要她以后后悔，说没亲眼见我最后一面？”
这话一出，她猛地打了个激灵，转身就跑。
我没追。
站在池边，风吹得衣裳贴在身上，冷得刺骨。
但我不能示弱。
只要有一点软，接下来等着我的就是一碗“安神汤”，里面加点朱砂、钩吻，睡过去就再也醒不来。
不到一盏茶工夫，那边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邓婉来了，身后跟着两个婆子，脸上全是焦急：“哎哟我的小姐，听说您落水了？
可伤着哪儿了？”
她自己也装模作样地红了眼眶：“姐姐，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是不是夜里做了噩梦，走到池边去了？
咱们这园子夜里没人守，太危险了。”
我说话声音不大，却一字一句砸在地上：“你香囊上的穗子，昨夜就落在池边了。”
她一怔。
“我落水前，看见你站在这儿，往水里扔石头。”
我抬手指着水面，“鱼群惊得乱跳，你怕动静太大引来人，才挑这个时候动手，对不对？”
周围瞬间静了。
有个老嬷嬷忽然开口：“昨儿半夜……是听见‘咚’的一声，像石头砸水。”
邓婉脸色变了：“胡说什么！
我什么时候……我根本没来过这儿！”
“那你香囊上的穗子怎么会在水边？”
我一步步走近，“还是说，你连自己丢的东西都不记得了？”
她下意识摸了摸腰间，发现穗子真的少了一截，手一抖。
“若非我命大，今早你们就要给我办丧事了。”
我看着她，“你说，是报官查，还是你自己去祠堂跪着，把昨夜的事说清楚？”
她咬着唇，眼圈泛红，眼看就要哭出来。
我知道这种戏码。
眼泪一流，长辈心疼，什么事都能翻篇。
所以我立刻咳嗽两声，捂住胸口，声音虚弱下来：“罢了……我不追究。
只求一碗安神汤压惊，让我静静。”
众人松了口气。
连那两个婆子都点头：“大小姐心善，不计较，真是菩萨心肠。”
邓婉也缓过神，低头应道：“姐姐受苦了，我这就让人熬汤送来。”
她转身要走，脚步轻快了些，以为这事就这么揭过了。
但她不知道，我刚刚在那一瞬间，看到了接下来的画面——我躺在床上，喝下一碗热汤，喉咙突然发紧，胸口剧痛，一口血喷在帐子上。
预知能力，偶尔会触发。
刚才那一幕，就是未来三刻钟内会发生的事。
汤，有毒。
她还真敢动手。
半个时辰后，一个小丫头端着托盘过来，掀开盖子，是一碗褐色的药汤，冒着热气。
我坐在床沿，脸色苍白，接过碗，轻轻吹了口气。
满屋子人都看着我。
我抿了一口，温的，没什么异味。
然后我抬起眼，忽然手腕一翻，碗摔在地上，“啪”地一声碎了，汤汁溅了一地。
“这汤里加了朱砂。”
我盯着门口，“想让我心悸暴毙，好尽快换个人当邓家嫡女？”
屋里炸了锅。
“哪有这事！”
邓婉冲进来，“姐姐你疯了吗？
这是特地为你熬的安神汤！”
“那就叫大夫来验。”
我冷冷道，“当着所有人面，验一验这汤有没有毒。
要是没有，我给你磕头道歉。”
她张了张嘴，没说话。
管家己经派人去请了府医。
不多时，老大夫提着药箱赶来，取了残汤化验，片刻后皱眉：“汤中有朱砂，分量足以致人心脉紊乱，若体质虚弱者服下，恐有性命之忧。”
所有人目光齐刷刷看向邓婉。
她站在那儿，脸色惨白，手指掐进掌心。
管家立刻下令：“将二小姐暂禁偏院，等候老爷发落。”
她终于慌了：“我没有！
不是我下的毒！
是那个丫鬟……是她熬的药！”
那丫鬟跪在地上首磕头：“奴婢按方子抓药，都是正经药材……可药是二小姐亲自送来的，最后一步是她自己加的‘安神粉’……”邓婉猛地回头瞪她，眼神像刀。
我没再看她。
被人抬回房时，天己大亮。
蝉鸣从窗外传来，一声接一声。
我靠在床头，闭上眼。
这场戏，我赢了第一局。
但我知道，这才刚开始。
她们不会放过我。
我也不会。
我摸了摸发间的玉簪，指尖微微发凉。
下次，我会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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