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滨海像口温吞的蒸锅,蝉鸣裹着香樟叶的碎影。
在X大学的梧桐道上织成一片摇晃的网。
楚天华站在逸夫楼的台阶上,望着电子屏上:“2021届毕业生毕业典礼”的红底白字。
白衬衫后背洇出薄汗,却仍站得笔挺——这是他穿了西年的校服改制成的学士服,肩章上的流苏随着风轻晃,扫过手腕上一道淡白的疤痕。
“天华!”
身后传来熟悉的喊声。
室友陈默勾着他的脖子把相机镜头怼过来:“笑一个!
咱寝室最后一波集体照,你再板着张脸,明天班群里该说你耍帅了。”
楚天华配合地弯起眼角,镜头闪起的瞬间!
他瞥见人群边缘站着个穿月白连衣裙的姑娘。
她抱着本《资本论》,发尾沾着点香樟絮,正低头翻书页,对周围的喧闹像隔了层毛玻璃。
“那谁啊?”
陈默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哦,董海燕?
经管系的学神,听说她爸是董氏集团的董天祥?
咱们毕业答辩时她评委席上坐过,话少得很,跟冰雕似的。”
楚天华没接话。
他记得上周在图书馆,自己帮这姑娘捡过掉在地上的笔记本。
封皮是素净的藏青色,扉页写着“董海燕 金融系2017级”,字迹清瘦有力。
当时她抬头道谢,眼睛像浸在泉里的黑石子,明明生得精致,偏生带着股子疏离劲儿。
“快过来,校长要致辞了!”
班长在台阶下挥手。
楚天华收回视线,跟着人流往大礼堂走。
路过公告栏时,一张打印纸从最上层飘落,他弯腰捡起——是校报的毕业特刊,头版标题“商界新贵母校行”配着张照片,照片里穿暗纹西装的男人站在图书馆前。
正是董海燕的父亲董天祥,配文写着“董氏集团注资十亿与我校共建金融科技实验室”。
大礼堂的空调开得很足,楚天华却觉得后颈发紧。
他坐在经济学院区的第三排,左边是陈默,右边是辅导员王老师。
王老师拍了拍他手背:“天华,导师说你论文写得漂亮,尤其是关于地下经济产业链的那章……王老师。”
楚天华打断他,声音放轻:“我能问个事儿吗?
最近校门口总停着辆黑色轿车,车牌号被泥糊了,您注意过吗?”
王老师的笑容僵了僵,目光扫过后排的玻璃窗。
此时正午的阳光透过彩玻斜切进来,在他脸上割出一道明暗交界线:“小楚,毕业了就该往前看。
你爷爷当年从部队转业到地方,你爸又……”他突然顿住,喉结动了动:“总之,你是个好孩子,别想太多。”
楚天华没再追问。
他知道王老师指的是什么——楚家在滨海不算显赫,却也不是普通人家。
爷爷是退伍老兵,父亲楚建国早年接了爷爷的安保公司。
后来慢慢涉足娱乐场所、物流运输,这些年外界传得沸沸扬扬,说他“黑白通吃”。
可楚天华清楚,父亲的安保公司接的都是银行押运、大型展会这类正规活。
娱乐场所也只做高端会所,从没听说过涉黄赌毒。
但上个月他在父亲办公室,亲眼看见保险柜里躺着份:“地下拳场合作意向书”。
签章是“天行安保”的红章。
“下面有请优秀毕业生代表楚天华同学发言!”
主持人的声音像根细针,刺破了礼堂的嗡嗡声。
楚天华起身时,学士服下摆扫过桌角的矿泉水瓶,发出轻响。
他走到讲台上,台下一千多双眼睛望过来。
有同事的起哄,有导师的期许,还有后排几个混社会的兄弟举着啤酒瓶碰杯——他们是他高中时在技校认识的,现在在父亲的安保公司当司机。
“西年前,我拖着行李箱站在这儿,以为大学是终点。”
他摸了摸胸前的校徽,声音清朗:“现在才明白,它更像道门。
门外是我们踩过的草坪、追过的女孩、为论文掉过的头发;门内……”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观众席第三排那个始终垂着眸的月白身影:“门内是要扛起来的责任,是躲不开的风雨,是哪怕摔得遍体鳞伤,也得咬着牙往前走的路。”
台下响起掌声。
陈默在下面吹了声口哨,被他瞪了回去。
楚天华正要往下说,裤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他摸出来,是个未知号码。
“喂?”
他压低声音,退到讲台侧边。
“小华,是我。”
父亲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今晚七点,老地方。”
“爸,今天毕业典礼……我知道。
带着你那几个兄弟,穿西装来。”
楚建国的声音陡然冷硬:“别穿你那身破学士服,丢人。”
电话挂断了。
楚天华攥着手机,指节发白。
老地方是他们家开的“天行茶楼”后巷,平时用来卸货的角落,父亲从不让他在那儿见客。
上回他跟着去,看见两个纹着花臂的男人往后备箱搬纸箱,箱缝里露出几角花花绿绿的钞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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