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桶装多少升

我在一家名为"映目科技"的小型互联网公司做了两年行政，公司蜗居在城郊一栋90年代的旧写字楼里，外墙被层层叠叠的爬山虎包裹得严严实实，即便是在盛夏，楼内的走廊也总弥漫着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

和同事们相处得还算和睦，工作虽谈不上什么远大前程，但胜在环境安稳。朝九晚六，周末双休，对于我这般胸无大志又贪图安逸的人而言，已经是最好的选择。

今天又是挣扎着早起，几乎是踩着点冲进公司。在零食柜随便买个面包，便算对付了早饭。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来了我们公司，我拉肚子的频率直线上升。之前和部门前辈聊过，猜测可能是公司选购的桶装水水质不行。

反正是免费的，有什么好挑剔的呢。

吃着面包，摸着鱼，大概就是一个普通上班族最简单的幸福了。

“今天没在家吃早饭吗？”小佳从我桌旁走过，随口问了一句。

“起晚了，时间来不及了。你等我一会儿一起去涮杯子。”

狼吞虎咽地嚼完了面包，干涩的面包划过食管，所有食物似乎都拥堵在了喉咙下面，一瞬间的窒息感将我推到了濒死的边缘。

短暂的恍惚中，我闭上眼感受着，想放弃挣扎，就这么一直堵着就好了。

“快，喝点奶。”一旁的小佳看到我的窘状，连忙递来了一袋牛奶，还好心地帮我撕开了袋口。

咕噜咕噜喝了几口，堵住的面包终于被冲下去了。就让我的胃酸去融化你们吧！

“走走走，去刷杯子。”我拉着小佳。

“你知道吗？若楠流产了，都六个多月了吧，不知道怎么就滑胎了。唉，虽然她平时工作马虎，我们之间也没少闹矛盾，但听到这种消息，心里还是不好受。”小佳皱着眉头，一脸惋惜。

小佳和若楠关系不睦是公开的秘密，两人曾因工作吵得不可开交，最严重一次甚至动了手。幸亏公司管理松散，这事才不了了之。

“啊？上上周她不是刚请了产检假，还说孩子一切正常吗？怎么这么突然？”我诧异道。

“唉，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今天钱总让我安排给若楠买点补品，我才知道这事儿。好端端地，真是奇了怪了。”

若楠身体一向硬朗，前期产检也都顺利，不然早就回家休养了。眼看再三个多月就能卸货，竟发生这种意外。

走到厕所门口，我们默契地停止了讨论。在公司附近的公共场所谈论公司是非，是职场大忌，墨菲定律在这里总是百试百灵。

“对了，你千万别去六层的厕所，那层漏水了！恶心死了！”小佳压低声音，一脸嫌恶，“那天五层没坑位，我就上去了。结果正蹲着呢，半拉身子都被天花板上漏下来的水弄湿了，你想想那能是什么水？”

我们这栋办公楼每层布局相同，所以漏到小佳身上的水，很可能是七层的厕所水，想想确实够膈应的。

厕所间异常窄小，两个水龙头间隔不过两掌宽。唯一一扇小窗糊满了经年累月的黑泥，只能透进些许微弱的光和热风。我和小佳胳膊贴胳膊地站着洗杯子，没一会儿就闷出了一身汗。黏腻、闷热，混合着厕所特有的氨气味，让人无端烦躁。

以至于打扫大姐拖着黄色的水桶墩布车走过来的时候，我们全然未觉。

“哎哟，不好意思啊小姑娘，我给你擦擦。”大姐的墩布车撞到我，脏水溅上了我的小腿。幸好夏天穿着短裤，凉水容易干。说着，大姐就要用那块看不出本色、皱成一团的抹布给我擦腿。我连忙缩回脚，连连推辞：“不用了大姐，我自己拿纸擦擦就行，没事儿的。”

怕她继续要帮我擦腿，我赶紧弯下身自己擦拭着，大姐抬头看向我，我们目光交汇了几秒，似乎是新来的保洁大姐，生面孔，唇周有一颗痦子，挺有特点的。

琐碎繁忙中，一天不知不觉就过去了。转眼到了下班时间。

“走了走了，去上个厕所。”我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顿觉神清气爽。

“诶，王儿，你先帮我抓抓后背，有点痒。”小佳靠着办公桌，七扭八歪地扭动身子，面色狰狞，有点吓人。真有这么痒吗？我心里嘀咕，手已经按在了她的后背上，用力抓挠起来。

“刚才钱总说，等补品到了，我们部门一起去看望若楠，也算尽点心意。”小佳说着，背上的瘙痒似乎在我的抓挠下渐渐平息。过了一会儿，她长舒一口气：“好了好了，不痒了。过两天我得请假去医院看看，最近总是痒，一痒起来真要命。上个厕所，撤退！”

菜市场里人声鼎沸，昏黄的夕阳下，蝉鸣与商贩的叫卖声交织成一片。

吃多了外卖已然不知道该点些什么，我拐进熟食店，打算买点现成的回家。今年公司组织体检还查出了脂肪肝，饮食得注意了。

我在菜市场的熟食店打算买点现成的回家吃。吃多了外卖，已经不知道点什么了。今年去公司组织的体检机构还查出了脂肪肝，饮食需要注意些了。

“师傅，拌豆干来一斤，这拌黄瓜怎么卖？”

“我不卖了，我送你，送你还不成吗？哎呦你就收下吧。”

刚出熟食店，转角就撞见一个皮肤黝黑的年轻小哥，他一脸急切地将一道黄符纸往我怀里塞，说我印堂发黑，有血光之灾。

“我不信这些封建迷信，我只相信科学，相信中国共产党！你不要给我推销这些了，我不要！”我把黄符纸推回去，转身欲走。

“你就相信我吧，我真的不是骗子！你福德宫发黑，下停处凹凸不平，真的有血光之灾，会倒大霉的，搞不好小命都没了呀！”

“你觉得我会信你这种鬼话吗？”

话虽如此，心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我并非彻底的无神论者，冥冥中总觉万物自有定数。看他衣着破旧，生活窘迫，心下一软，便接过了那道黄符。

我从包里翻出一百块钱递给他。他似乎没料到我会给钱，愣了一下，眉头紧锁，又补充道：“你的运势真的很差，务必小心。”语气异常认真。

我从包里翻出了一百块钱递给了煤炭哥。大概是没想到峰回路转我居然接下了，还给了他钱，他眉头紧皱犹豫了一下，又说道：“看你的运势真的很差，近期要远离水。你嘴角处呈青灰色，是有水患的危险。我真的不是危言耸听。”

“知道了，符我收下，会小心的。”我点点头，虽未全信，但就当是破财免灾，图个心安吧。

“人的心底都有些暗处，

有时候藏着并不只是为了保护自己，

也怕伤害别人。

人心隔层皮，其实对彼此都好。”

就着凉菜，重温着不知看了多少遍的《阴阳路》。这些篇幅不长的小故事都蕴含着人生道理，给人启示。

半夜里睡意正浓，恍惚间瞥见卫生间透出亮光。是爸妈起夜吗？

困意混沌的大脑缓缓开机，意识逐渐清醒——不对，我早就一个人搬出来住了。那卫生间的光是哪来的？我撑开沉重的眼皮望过去，灯确实亮着。睡前明明关好了的……难道这屋里还有个来自多维空间、我看不见的“室友”？想到这，竟把自己逗笑了，这想象力也是没谁了。估计是又忘关了吧。

划拉着拖鞋，走了几步，快要走到的时候，我听到了清晰的水滴声。

滴答。

滴答。

滴答。

声音平缓而沉稳，在万籁俱寂的深夜被无限放大，渐渐与我心跳的频率重合，平添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就在这时，小腿猛地袭来一阵钻心的痒，瘙痒程度瞬间达到顶峰，以至于我没法不停下来挠腿。就像成千上万的蚂蚁蜜蜂在爬动叮咬，痒得我无暇顾及其他，灵魂都为之屈服，恨不得手脚并用一起抓痒。

小腿上一道道抓痕都彰显着我此刻的狰狞。直到小腿被抓破出血，血流滑下没入脚底板，那蚀骨的瘙痒戛然而止。

就像从未发生过一样，只留下火辣辣的伤口提醒着我方才的失控。空气仿佛凝固，水滴声也消失了。卫生间一片虚无黑暗，耳边只剩下我自己响如擂鼓的心跳声。

后半宿基本是半醒着熬过去的。天蒙蒙亮便不再勉强自己，索性起床给自己做个三明治带去公司。

公司的空调冷气开得十足，犹如短袖误入雪地。刚从外面的热浪里逃进来时还觉得痛快，待久了却有些受不住。我从包里拿出装三明治的袋子，习惯性地放了一个在小佳桌上。

“她今天不来了，你没看钉钉吗？”说话的是部门同事李紫馨，一个漂亮却带着几分跋扈的女孩。家境应该不错，入职半年，因性格缘故在公司不太讨喜，但我倒挺喜欢她——或许是因为颜值高。工作上我没少帮她，所以她对我还算客气。

我打开钉钉，果然看到了小佳的请假申请，理由是去医院看后背。估计是皮炎或荨麻疹吧，痒起来的滋味确实难受。忽然想起昨晚自己的惨状，我下意识摸了摸包扎好的小腿，思绪飘回清晨……

借着昏暗的晨光，我从电视柜翻出碘酒和纱布，坐在地上小心清理。皮肤光滑，没有任何蚊虫叮咬或过敏的痕迹，只有一道道自己抓挠出的血痕，仿佛某种无端的自残。

收回思绪，我对李紫馨笑了笑：“我做了好几个，你也尝一个吧。”说着又从包里拿出一个递给她，自己拿回了小佳桌上那个。她看了看，撇撇嘴，还是接了过去。

忙忙碌碌一上午，最近事情格外多。抬头一看，已是中午十二点。

李紫馨朝我走来。

“早上吃了你的三明治，中午我请你。走吧。”语气带着她一贯的、不容拒绝的干脆。见我没动，她便直接把我拉走了。

在公司附近找了家兰州拉面。一进店，李紫馨直奔卫生间，好一会儿才出来。洗完手落座，闲谈几句，气氛倒是比平时融洽了些。

“你知道若楠的事吗？”她忽然问。

“知道，是说她流产的事吧？”

紫馨仔细看了看我的表情，似乎在确认我是否知情。犹豫片刻，她压低声音：“她……那不是普通的流产。公司这地方……总之不太安全。我建议你最近别来公司了，或者干脆辞职！”

她的激动异于平常，让我心里那股不踏实的感觉又冒了出来。

“我知道公司里大家都不太喜欢我，我也不在乎。但你一直挺照顾我的，我都知道。这地方肯定有问题，我已经提离职了，这周做完交接就走。希望以后还能常联系。”

她面色纠结，像在忌惮什么，最终还是一咬牙：“我本来不想说得太明白，招惹……不干净的东西。但憋在心里太难受了。上周若楠还在公司时，我去六楼厕所，看见她像疯了一样抓自己的脖子，浑身癫痫似的抖，脸憋得青筋暴起，口水直流。我被吓到了，想打急救电话……”

她顿了顿，艰难地咽了口口水，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然后她看见我，就像丧尸一样冲过来打掉我的手机，掐住我的脖子把我按在墙上。她的姿势非常扭曲，两条腿像麻花似的拧着，肚子……肚子还在动，像烧开的锅一样冒泡。”

我听得头皮发麻，大脑几乎停止运转。

“然后呢？为什么说公司有问题？”

紫馨直视着我，我预感到接下来的话会更具冲击力。

“因为……她掐着我的时候，我从镜子里看到……她肚子里有个孩子，正扒着肚皮对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