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砚是在霜降这天踏进鸦镇的。
长途汽车在盘山公路上颠簸了西个小时，最后停在镇口那棵歪脖子老鸦树旁时，他攥着帆布包的手心里全是汗。
车窗外飘着冷雨，把老鸦树的枝干泡得发黑，也把树干上那块褪色的木牌淋得模糊——牌上“鸦镇”两个字是用朱砂写的，如今红得发暗，像是凝固的血。
“小伙子，到地儿了。”
司机师傅探出头，声音裹着雨气，“这鸦镇邪性，晚上别乱走，尤其是西边的乱葬岗。”
苏砚点点头，拎着帆布包下了车。
雨丝落在脸上，凉得刺骨。
他抬头望了望，鸦镇藏在群山褶皱里，青石板路顺着山势蜿蜒，两侧的土坯房歪歪扭扭，屋顶的瓦片上长着青苔，墙根下堆着枯枝，偶尔有几只乌鸦从老鸦树上飞起来，“呱呱”地叫着，声音在雨雾里荡开，透着股说不出的阴森。
他来鸦镇，是为了找爷爷苏守义。
三个月前，爷爷从城里回了鸦镇老宅，之后就断了联系。
上周，他收到一封来自鸦镇的匿名信，信上只有一句话：“速归，你爷爷在等你，晚了就来不及了。”
苏砚沿着青石板路往里走，雨水顺着屋檐往下滴，在路面上砸出一个个小坑。
镇里静得厉害，连狗叫都听不到一声，只有雨滴打在油纸伞上的“嗒嗒”声，还有自己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巷子里来回撞。
走到巷尾，他终于看到了爷爷的老宅。
那是一栋两层的木楼，门板上的红漆己经剥落，门环上锈迹斑斑，门楣上挂着一块褪色的牌匾，写着“苏记骨器铺”——爷爷年轻时是鸦镇有名的骨匠，专做骨笛、骨梳这类玩意儿，后来因为一场变故，才带着他去了城里。
苏砚推了推门，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股霉味混着淡淡的骨腥味扑面而来，堂屋里摆着一张旧方桌，桌上落满了灰尘，墙角堆着几捆干枯的艾草，还有一些零散的骨头，像是兽骨，又像是人骨。
“爷爷？”
苏砚喊了一声，没人回应。
他往屋里走，脚下的木板“咯吱”作响。
里屋的门是虚掩着的，他轻轻推开，看到床上躺着一个人，盖着洗得发白的被子，身形和爷爷很像。
“爷爷，是我，小砚。”
苏砚走过去，轻声说。
床上的人没动。
苏砚心里一紧，伸手去探爷爷的鼻息——没有气息，皮肤也凉得像冰。
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攥住了，疼得厉害。
爷爷怎么会突然没了？
他明明三个月前还好好的，还说要回鸦镇整理老物件。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爷爷的手里攥着一样东西——那是一支骨笛，笛身是乳白色的，上面刻着奇怪的花纹，像是某种鸟类的图案，笛尾还系着一根红绳，红绳己经发黑。
苏砚轻轻掰开爷爷的手，拿起骨笛。
骨笛入手冰凉，笛身上似乎还残留着爷爷的体温。
他把骨笛凑到嘴边，想吹一下，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咚”的一声。
他猛地回头，看到里屋的门不知何时关上了，墙角的阴影里站着一个人，穿着黑色的衣服，戴着一顶斗笠，斗笠的边缘压得很低，遮住了脸，只能看到一只手，手上戴着一枚银戒指，戒指上刻着一只乌鸦。
“你是谁？”
苏砚的声音有些发紧，他握紧了手里的骨笛，“这是我爷爷的家，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人没说话，只是慢慢地抬起手，指向苏砚手里的骨笛，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在磨木头：“把骨笛放下，那不是你能碰的东西。”
“这是我爷爷的东西，凭什么给你？”
苏砚往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那人。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了，笑声很刺耳：“你爷爷？
他早就不是你认识的那个苏守义了。
他回鸦镇，就是为了这只骨笛，现在他死了，骨笛该归我了。”
苏砚心里一沉。
爷爷回鸦镇，真的是为了这只骨笛？
那匿名信又是谁写的？
“你到底是谁？
我爷爷的死，是不是跟你有关？”
苏砚问。
那人没回答，只是慢慢往前走了一步。
斗笠下的阴影里，似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冷得像冰。
苏砚突然想起司机师傅的话，鸦镇邪性，尤其是西边的乱葬岗。
他握紧骨笛，转身往门外跑，刚跑到堂屋，就看到门上贴着一张黄纸，黄纸上画着奇怪的符号，符号周围还沾着一些暗红色的东西，像是血。
他来不及细想，推开黄纸，冲出了老宅。
雨还在下，他沿着青石板路往前跑，身后传来那人的脚步声，还有乌鸦的“呱呱”声，像是在追着他跑。
不知跑了多久，他看到前面有一家客栈，门楣上挂着“鸦镇客栈”的木牌，里面亮着灯。
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冲了进去。
客栈里很简陋，只有几张桌子和几把椅子，柜台后坐着一个老太太，头发花白，脸上布满了皱纹，手里拿着一根绣花针，正在缝一件黑色的衣服。
“老太太，有人追我！”
苏砚喘着气，指着门外。
老太太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很平静：“是戴斗笠的人吧？”
苏砚愣住了：“您怎么知道？”
老太太放下绣花针，叹了口气：“他是鸦镇的守墓人，姓吴，大家都叫他吴老鬼。
他找的不是你，是你手里的骨笛。”
“骨笛？”
苏砚举起手里的骨笛，“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为什么他要抢？”
老太太的目光落在骨笛上，眼神变得复杂起来：“那是鸦镇的镇邪骨笛，用百年前鸦镇一个女巫的骨头做的。
当年女巫被人活活烧死，怨气不散，化作厉鬼，到处害人。
后来你爷爷的爷爷，也就是第一代苏记骨匠，把女巫的骨头做成了骨笛，用骨笛的声音镇住了厉鬼，鸦镇才太平下来。”
苏砚愣住了。
他从来没听爷爷说过这些事。
“可这骨笛，怎么会在我爷爷手里？”
“你爷爷是第三代骨匠，这骨笛本该由他保管，”老太太说，“二十年前，鸦镇发生了一场大火，厉鬼趁机逃了出来，你爷爷用骨笛镇住了厉鬼，却也受了重伤，之后就带着你离开了鸦镇。
这次他回来，应该是知道厉鬼又要出来了，想重新用骨笛镇住它。”
苏砚心里一紧：“那我爷爷的死，是不是跟厉鬼有关？”
老太太点了点头：“应该是。
厉鬼的怨气越来越重，你爷爷年纪大了，撑不住了。
他临死前，应该是想把骨笛交给你，让你继续守护鸦镇。”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吱呀”一声，吴老鬼走了进来，斗笠边缘的雨水滴在地上，溅起小水花。
“把骨笛交出来，”吴老鬼的声音还是那么沙哑，“你镇不住厉鬼，只会白白送命。”
“我不送命，难道让鸦镇的人送命吗？”
苏砚握紧了骨笛，“我爷爷能做到，我也能做到。”
吴老鬼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抬起头，斗笠下的脸露了出来——那是一张布满伤疤的脸，左眼是瞎的，只剩下一个黑洞，右眼盯着苏砚，眼神里带着一丝复杂。
“你爷爷当年，也是这么说的，”吴老鬼叹了口气，“罢了，既然你想试，我就帮你一把。
厉鬼今晚就会出来，在西边的乱葬岗，我们得赶紧准备。”
苏砚看着吴老鬼，又看了看老太太，点了点头。
他知道，从他拿起骨笛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不能回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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