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洞天醒来的时候，天光还未彻底亮透。
窗外是大惠市一贯的灰蒙，像一块湿漉漉的旧布压在城市上空。
他揉着眼走进卫生间，镜子里的自己脸色有些苍白。
水流声里，他下意识摸了摸颈间那枚小小的玉佛——温的，甚至有些发烫。
他皱了皱眉，却没多想。
只是体温吧。
洗漱完，他合十默念了一句“南无阿弥陀佛”。
从小到大都这样，这座城市里十个人有八个都这样。
佛像是常见的摆设，佛珠是寻常的饰品，佛号是挂在嘴边的习惯。
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地铁像往常一样拥挤。
人贴着人，呼吸混着呼吸。
罗洞天低头刷着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
一条本地新闻弹出来：”多名市民突发心源性猝死，疑似高温诱发……“他划过去，却瞥见评论区有人写：“听说死的都是天天拜佛的……”那条评论很快不见了。
他抬眼，环视西周。
左边的大妈手腕上缠着佛珠，嘴里无声念诵；右边的年轻人戴着耳机，但手机屏保是一尊金光闪闪的佛像。
一切如常。
可就在这时——地铁猛地一震，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灯光剧烈闪烁，忽明忽暗！
人群惊叫，慌乱地抓住扶手。
广播里传来断断续续的杂音，接着……是一阵低沉的、扭曲的诵经声。
“什么鬼……”有人低声抱怨。
可罗洞天僵住了。
那声音不像寻常寺庙里的清净梵音，反而黏稠、潮湿，像是从什么腐烂的喉咙里挤出来的。
他猛地抬头，看向对面车窗——玻璃上，一闪而过一道模糊的黑影。
形似跌坐的佛，却通体漆黑，面目不清。
“……你看什么？”
旁边的同事小李碰了碰他胳膊，“吓到了？
肯定是信号故障。”
罗洞天回过神，车窗倒影里只有他自己有些发怔的脸。
“没，”他摇摇头，“眼花了。”
首到走进公司，那股莫名的不安仍缠绕着他。
前台供着一尊小小的佛龛，平日里香火不断。
可今天，那炷刚插上的香烧得极快，灰烬簌簌落下，在香炉里堆成一个扭曲的形状。
他脚步一顿。
那灰……怎么那么像一张挣扎的人脸？
午休时，他试图查早上的新闻，却发现所有相关词条都消失了。
就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悄无声息地抹去了所有痕迹。
他走到窗边，望着楼下依旧车水马龙的街道。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正常。
太正常了。
下班后，他鬼使神差地绕路去了常去的那间小寺庙。
可寺庙大门紧闭，上面贴着一张打印粗糙的告示：“内部检修，暂停开放。”
空气里飘着一股味道……像是什么东西烧焦了，又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香火气。
夜幕低垂，他独自走在回住处的小路上。
路边的广播喇叭突然滋滋响了两声，随后响起一段冰冷而急促的语音：“紧急通知：请市民近期尽量避免前往宗教场所，如出现心悸、幻听、幻觉等症状，请立即就医重复，请市民近期……”声音戛然而止。
罗洞天站在路灯下，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意，悄无声息地爬上了他的脊梁。
那一夜，罗洞天睡得很不踏实。
窗外的城市并未真正沉睡，某种低频率的嗡鸣持续不断，像是无数人同时在远方诵经，声音叠在一起，变成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背景噪音。
他翻来覆去，把枕头压在头上，那声音却仿佛首接钻进他的颅骨。
首到后半夜，诵经声非但没有减弱，反而越来越清晰。
越来越近。
他猛地坐起身，冷汗浸湿了后背。
声音的源头……似乎就在楼下。
他蹑手脚走到窗边，手指颤抖地拨开百叶窗的一条缝隙。
楼下那条窄巷的尽头，是社区里那间小小的佛堂。
平日这个时候，它早该陷入黑暗，此刻却从门缝里、窗户的毛玻璃后，透出一种极不正常的幽绿色光芒。
那光不亮，却黏稠得如同实质，缓缓流淌。
更让他血液冻结的是，光晕之中，映照出一个跪拜的身影。
一个漆黑、瘦长、几乎不成人形的影子。
它的动作僵硬而缓慢，一次又一次地俯身、叩首，每一次起伏，那幽绿的光就随之明灭一次，诵经声也随之清晰一分。
罗洞天感到颈间的玉佛又一次发烫，这一次烫得惊人，几乎要灼伤他的皮肤。
他下意识地死死攥住它。
咔嚓。
一声极其细微、却又清晰无比的碎裂声。
他猛地松手，摊开掌心。
那枚自幼佩戴的玉佛表面，一道清晰的裂纹贯穿了佛像慈悲的面容。
一股冰冷的触感顺着裂纹渗出，不是玉的凉，而是一种阴寒、滑腻、带着死气的冰冷，瞬间钻入他的指尖，蹿上他的手臂。
几乎同时，一个低语声首接在他耳蜗深处响起，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着朽木：“信佛者……皆入无间。”
他猛地后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张大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楼下的幽光和黑影倏然消失了，诵经声也戛然而止。
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他惊惧过度产生的幻觉。
只有掌心那枚裂开的玉佛，和残留的刺骨阴冷，证明着那不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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