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青瓦上的声音像擂鼓，沈寂月跪在第九重墓道的青砖上，指节攥得发白。
她手中的竹扫帚卡在两块断裂的砖缝里，刚才那阵地动山摇来得突然，头顶的石梁"咔嚓"裂开半指宽的缝隙，泥灰簌簌落在她后颈。
"又要塌方了。
"她咬着牙，右腿传来的钝痛几乎要把人碾碎——三日前被杂役推倒时撞在供桌上的伤口，此刻正随着地动渗出暗红血珠，在青石板上洇成小团污渍。
这是她在祖陵当守陵奴的第十年。
石梁断裂的脆响混着暴雨声炸在头顶，沈寂月猛地抬头，就见碗口粗的断木裹着碎石砸下来。
她本能地蜷起身子往旁滚，可右腿被压在断柱下的瞬间，那股钻心的疼让她眼前发黑。
"咳——"她捂住嘴，指缝间渗出血沫。
空气里的腐土味突然浓重起来，墓道尽头的通风口被碎石堵了个严实，氧气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稀薄。
沈寂月摸索着去够腰间的火折子，指节擦过粗糙的石壁时，摸到了半道新鲜的划痕。
那是今早她被赵崇山的侄子推搡时，指甲抠出来的。
"灾星就该死在这阴沟里。
"那小杂役当时笑得龇牙，"等你断了气，老子用粪水冲干净你碰过的每块砖。
"现在想来，那声"地动"或许根本不是天灾。
沈寂月盯着头顶不断落下的碎石，喉咙发紧——赵崇山掌管祖陵二十年，连墓道里哪块砖松了都门儿清，怎么会让本该加固的石梁在暴雨天出问题？
意识开始模糊。
她听见自己急促的喘息声在狭小空间里反弹，像困在瓮里的兽。
右手无意识地摸向腰间的包袱，那里面裹着老哑仆临终前塞给她的东西——半块冷饼早被啃光了，只剩一枚漆黑如墨的种子，壳上歪歪扭扭的炭笔字还在："冥昙花，可解百毒。
""腐心瘴..."沈寂月低笑一声，血沫溅在种子上。
三天前赵崇山的小妾被毒蛇咬了，他非说蛇是她养的，命人往她茶里下了虫蛊。
现在蛊虫正啃食她的心脉，寻常药石根本压不住。
可冥昙花？
她记得祖陵典籍里提过，此花需极阴之地与活人精血浇灌，千年才开一次。
她这种将死之人的血，能算"活人精血"么？
石梁又塌了一截。
沈寂月感觉有温热的液体从额角流下来，糊住眼睛。
她把种子按在掌心，指甲深深掐进肉里，血珠顺着指缝渗出来，滴在种子上。
怪事发生了。
那粒本该被血染红的种子，竟像渴极了的人，"唰"地吸走所有血珠。
沈寂月浑身一震，就见识海深处浮起座残破石碑，碑文扭曲如活物，唯独有个"启"字清晰得刺眼。
"这是..."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体内某处传来古老的震颤，仿佛沉睡万年的巨兽被唤醒。
一股冰冷却不刺骨的阴流从丹田升起，顺着经脉游走，原本被蛊虫啃噬的剧痛竟缓了几分。
"填三层土，再立镇压符桩。
"头顶突然传来人声。
沈寂月猛地抬头，透过碎石堆的缝隙，看见赵崇山站在坍塌的墓道口。
他穿着簇新的玄色锦袍，腰间玉牌在雨里泛着冷光，脸上的笑像淬了毒："让那灾星永世不得翻身。
""赵总管..."沈寂月想喊，可喉咙里涌上来的血堵得她发不出声。
她看见赵崇山身后的杂役扛起铁锹，看见第一铲土落下来，砸在她脚边的碎石上。
意识开始涣散。
最后一刻，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看见心脉最深处亮起一点幽光。
那光像团雾，又像扇门，缓缓开启时，有细碎的呜咽声飘出来——像是无数亡灵在低诉。
黑暗彻底吞噬意识前，她模模糊糊想起七岁那年。
族长在祠堂里摔了茶盏，指着她的鼻子骂"灾星"，说她出生时血月当空，克死了父母。
从那以后，她就被扔进祖陵，与枯骨为伴。
现在，她大概要和这些枯骨永远作伴了吧？
可那点幽光还在亮着，像暗夜里的灯。
等沈寂月再睁眼时，西周是灰蒙蒙的雾。
她躺在湿冷的腐土上，鼻尖萦绕着若有若无的檀香。
远处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像是有人拖着什么东西，在雾里慢慢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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