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魂小说

他握紧手中玉簪，那是三日前清梧在城楼上为他簪发时遗落的。

此刻簪头雕琢的并蒂莲在雨中泛着冷光，就像她如今的眼神。

军帐中炭火噼啪作响，沈清梧正在给伤兵缝合伤口。

银针穿梭皮肉的手法娴熟得近乎诡异，血腥气混着药香在帐中弥漫。

裴琰看着那截皓腕上淡去的朱砂痣，喉头突然发紧。

"将军来得正好。

"她头也不抬，"劳烦递那瓶酒精。

"这个称呼让裴琰浑身一颤。

自八岁初见，她从未唤过他"将军"。

记忆中的声音总是带着笑，像巫山医谷的春溪般清亮："阿琰，看我新制的金疮药！""清梧..."他伸手去碰她发间的白梅簪，却见她本能地后仰。

银针擦过指尖，血珠滴在素色裙裾上晕开点点红梅。

帐外忽起喧哗，亲卫来报发现北狄探子。

沈清梧猛地起身，药箱翻倒时滚出个青瓷瓶。

裴琰瞳孔骤缩——那是他们去年在镜湖埋下的合卺酒。

"这是何物？"她蹙眉拾起瓷瓶，葱白指尖拂去尘土，"倒像是..."话音戛然而止。

裴琰看见她突然按住太阳穴，羊脂玉般的脸庞血色尽褪。

帐外惊雷炸响，电光中她的影子竟在地上分裂成两道，一道端坐如仪，一道抱头挣扎。

"阿琰..."虚空中传来熟悉的呜咽，像被什么生生撕裂，"救..."雨丝裹着血腥气渗进帐帘，裴琰的指腹还残留着银针的寒意。

那道分裂的影子在烛火中扭曲，仿佛有双无形的手正撕扯着少女的魂魄。

沈清梧突然踉跄着扶住药案，青瓷瓶从颤抖的指间坠落。

裴琰飞身上前接住的刹那，熟悉的杜若香扑面而来——去年立春，清梧就是用这种香露浸染合卺酒的丝绳。

"别碰我！"她猛地推开他，发间白梅簪划出冷弧。

帐外闪电劈开暮色，裴琰分明看见她眼底泛起诡异的青灰，像是巫山古墓里千年不化的寒霜。

炭盆爆出火星，药杵在地上骨碌碌滚动。

沈清梧突然捂住心口蜷缩在地，素色裙裾绽开血莲——方才缝合的伤口竟全部崩裂，十七处针脚同时渗出黑血。

"清梧！"裴琰将她打横抱起，却见怀中之人的指甲深深抠进他护腕的狼首纹。

那是她亲手绣的，针脚细密如初春柳芽。

此刻金线崩断，鲜血顺着玄铁护腕蜿蜒成溪。

"将军...快走..."她喉间发出破碎的喘息，瞳孔时而涣散时而紧缩，"那个...青铜鼎..."话音未落，帐外传来战马嘶鸣。

亲卫浑身是血冲进来："北狄人突袭粮草营！"裴琰低头看着怀中人嘴角溢出的黑血，突然发现她耳后浮现出朱砂般的印记——正是三日前他们在镜湖泛舟时，他用紫毫笔点下的胭脂痣。

"带二十轻骑绕后山古道。

"他将令牌抛给副将，扯下大氅裹住清梧，"取我的玄铁弓来。

"暴雨冲刷着营帐，裴琰策马冲入雨幕时，怀中的躯体忽冷忽热。

沈清梧的指尖死死攥住他胸前玉珏，那是用定情玉簪改制的信物。

当她指尖触到玉珏内侧的刻字时，突然发出凄厉的尖叫。

"阿琰！水里有东西！"裴琰心头剧震。

去年上元节，他们在镜湖冰面下发现千年玄冰棺，清梧当时说的正是这句话。

马蹄踏碎水洼，他看见怀中人眼尾泛起胭脂色——这是真正的清梧苏醒时的特征。

突然破空声至，三支鸣镝箭直取咽喉。

裴琰反手挽弓，箭矢穿透雨帘的瞬间，他感觉颈间一热。

清梧竟徒手抓住了第四支冷箭，掌心皮肉翻卷，鲜血顺着箭羽滴在他银甲上。

"东南...三十丈..."她气若游丝地说着，指尖在裴琰掌心划出熟悉的暗号。

这是他们幼时发明的密语，意为"有埋伏"。

裴琰勒马回旋的刹那，一支淬毒弩箭擦着他鬓角飞过。

怀中人突然仰起头，月光照亮她颈间蔓延的青色纹路，宛如古鼎上的饕餮图腾。

她附在他耳边轻笑，声音却变成完全陌生的腔调："裴将军，想知道怎么救你的小青梅吗？"暴雨将山道浇成血色泥潭，裴琰的银甲泛着幽蓝寒光。

怀中人指尖的血渗进玉珏纹路，竟在雨中蒸腾起淡青烟雾，恍若那年镜湖畔的晨雾。

"想要她活命，就带我去找青铜鼎。

"苏婉操控的声线带着金属般的冷硬，手指却温柔地拂过裴琰颈侧伤口。

这个矛盾的动作让裴琰浑身发僵——清梧替他包扎时最爱抚这里跳动的血脉。

战马突然人立而起，泥浆中赫然浮现数条淬毒绊马索。

裴琰挥剑斩断的瞬间，三枚燕尾镖穿透雨幕。

怀中人突然翻身跃起，广袖翻飞间竟用银针将暗器尽数击落。

针尖擦过裴琰下颌时，他嗅到熟悉的沉水香——那是清梧配药时必点的安神香。

"小心！"苏婉突然扑进他怀里，一柄弯刀擦着她后背划过。

裴琰听见布料撕裂声，接着是金属坠地的脆响——从她袖中掉出的古怪刀具泛着冷光，刃薄如蝉翼，绝非这个时代的工艺。

北狄刺客的尸首在泥泞中堆积，裴琰的剑锋凝着血珠。

当他转身时，却见苏婉正用那奇异刀具划开刺客的皮甲。

雨水冲刷着她苍白的侧脸，沾血的手指在尸体胸口画出诡异符号，正是青铜鼎上的星宿图。

"他们的心脏..."她抬头时瞳孔缩成针尖，"都嵌着陨铁碎片。

"惊雷劈开天际的刹那，裴琰看见二十丈外的山崖泛起微光。

那是镜湖特有的荧光苔藓，每逢暴雨便会沿着古老碑文生长。

怀中人突然剧烈颤抖，耳后胭脂痣红得滴血："阿琰...湖心亭...石碑..."裴琰策马冲向悬崖时，苏婉的声音突然尖利起来："你会害死我们！"她死死攥住缰绳，指甲在裴琰手背抓出血痕。

马匹嘶鸣着在崖边人立，前蹄已然悬空。

荧光苔藓照亮了被藤蔓覆盖的石碑，裴琰看清了那些扭曲的古文字——"双魂入世，星陨为契"。

雨水中浮起淡淡光晕，竟在空中拼凑出青铜鼎的虚影。

苏婉突然发出痛呼，颈间饕餮纹路如同活物般蠕动。

"放手！"她凄厉的叫声混着清梧的呜咽，"你会后悔的..."裴琰的剑柄重重磕在石碑底座，青苔剥落处露出半阙诗句："山有木兮木有枝"。

玉珏突然变得滚烫，内侧刻着的下阙"心悦君兮君不知"在雨中泛起金光。

当他的血滴在诗句上时，怀中人突然安静下来。

"阿琰..."真正的清梧气息微弱地睁开眼，指尖触碰他染血的眉骨，"别信那个青铜鼎...当年我亲手..."她的瞳孔骤然扩散，未尽之言化作喉间血沫。

苏婉重新掌控身体时，唇角勾起残忍笑意："你的小医仙早就知道会有这天。

"她举起从尸体上取下的陨铁片，折射出的冷光竟与玉珏产生共鸣，"想知道她为何瞒着你修炼移魂术？"泥石流突然从山顶倾泻而下，裴琰抱着人滚进岩缝。

碎石擦过他额角时，一滴血落在苏婉眼睫上。

她突然僵住，眸中泛起水雾——这是清梧要苏醒的前兆。

"快..."清梧的声音如风中残烛，"把我...沉入镜湖..."她颤抖着扯开衣襟，心口赫然有道陈年伤疤，形状与青铜鼎的缺口完全吻合。

岩缝外的暴雨裹挟着碎石，裴琰的掌心紧贴着清梧心口的伤疤。

那道蜿蜒的旧痕突然泛起幽蓝微光，竟与玉珏产生共鸣，在潮湿的岩壁上投射出青铜鼎的虚影。

"当年你七岁落水..."裴琰喉结滚动，指腹摩挲着疤痕边缘的梅花状褶皱，"根本不是意外对不对？"清梧的睫毛突然颤动如濒死的蝶，苏婉的声音却从她唇间溢出："你猜她为何要在冰湖下刻那首《越人歌》？"岩缝外的荧光苔藓疯狂生长，在积水里拼凑出两个交叠的倒影——梳双髻的小清梧正握着刻刀，在冰面凿出"山有木兮"的笔划。

裴琰的太阳穴突突跳动。

他记得那个雪夜，清梧裹着狐裘在冰面跳舞，绣鞋踢碎的冰碴里闪着青铜色冷光。

如今想来，那些冰层下分明沉着鼎耳的残片。

"她早知会有异魂夺舍。

"苏婉的指尖划过裴琰战甲裂缝，"所以用禁术将自己的半魂封入鼎中，只待..."话音被突如其来的地动打断，岩缝顶端开始簌簌落灰。

裴琰抱起人冲出险地的瞬间，镜湖方向传来龙吟般的嗡鸣。

湖水逆流成巨大的水幕，无数梅枝在漩涡中组成人脸——正是十五岁及笄那日的清梧。

水幕中的她突然睁眼，朱唇轻启："阿琰，碎玉珏！"怀中的躯体突然剧烈挣扎，苏婉的指甲深深掐进裴琰臂弯："你敢！"她眼中青灰暴涨，颈间饕餮纹如活物游走。

裴琰的剑锋抵住玉珏时，突然瞥见她袖中滑落的绢帕——那是清梧用来包合欢簪的鲛绡纱，此刻浸着血写满陌生文字：CT扫描、肾上腺素..."那是我的字迹。

"苏婉冷笑，嘴角却溢出黑血，"你的小医仙在借用我的医术。

"她突然扯开衣襟，心口伤疤裂开缝隙，露出半枚嵌在血肉中的青铜残片。

裴琰认出那是鼎腹的星纹，三年前清梧说被他弄丢的玉佩，原来早已融进骨血。

湖水倒灌的轰鸣中，裴琰听见两个灵魂在撕扯："求你...毁掉..."清梧的呜咽混着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