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痛欲裂。
像是有人拿着生锈的钝斧子,正一下下凿你的脑仁,痛感尖锐又沉闷。
“赔钱货!
还敢装死!”
一根冰冷粗糙的手指头,狠狠戳在苏琴的太阳穴上,疼的让她差点叫出声。
“老娘的猪草还没剁,你倒好,搁这挺尸!
猪饿瘦了半斤,你赔得起吗?!”
尖酸刻薄的咒骂,像一根长长的钢针,扎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苏琴——不,现在是张勤了——艰难地掀开沉如千斤的眼皮。
昏暗的光线下,一张布满沟壑、刻薄精明的老脸怼到她鼻尖,浑浊的三角眼闪着算计的凶光,仿佛在估价一件有瑕疵的货物。
是奶奶,王秀兰。
“哟,眼珠子还会转,没摔死啊?”
王秀兰见她醒了,非但没有半分关心,反而撇着嘴,一脸晦气地啐了一口。
“正好!
老娘跟你算算账!
你这一摔,耽误了半下午的工分,算你三个工分,没了!
打碎的猪食盆,一毛钱,没了!
惊着了窝里那只老母鸡,今天指定不下蛋了,又是一毛钱,没了!
里外里,你个丧气玩意儿今天就让家里亏了两毛钱!
两毛钱能买半斤盐呢!”
她越说越气,枯柴般的手伸过来,就要拧张勤的耳朵。
“我……头疼……”张勤本能地一缩,嗓子眼挤出又细又弱的童音。
她下意识抬手格挡,映入眼帘的,是一只瘦小蜡黄、指甲缝里嵌满黑泥的小手。
这不是她的手!
心脏骤停前冰冷的键盘触感、凌晨三点CBD写字楼刺眼的灯光、还有那阵撕心裂肺的绞痛……记忆如同坏掉的录影带,疯狂倒带、闪现。
她不是己经猝死在工位上了吗?
“头疼?”
王秀兰冷笑一声,布满老茧的手指头又戳了过来,正中她的脑门,“我看你是懒病犯了!
全家就你爹那个懒骨头最会装病,你这是随了根了!”
黄泥糊的墙,剥落处露出枯黄的麦草,墙角糊着一张发黄的旧报纸,油墨印着刺目的年份——1976。
空气里弥漫着土腥、霉味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名为“穷困”的气息。
张勤,不,苏琴的瞳孔猛地一缩。
她真的……重生了。
从一个996卷到死的江苏卷王,重生到了这个课本里才见过的荒唐年代。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王秀兰脸色一变,前一秒还凶神恶煞,后一秒猛地一拍大腿,对着门外就嚎上了:“哎哟我的老天爷啊!
这可咋办哟!
老二家的,你快来看看你这宝贝闺女,该不是摔成傻子了吧!
这要是傻了,以后谁家敢要?
不得砸在咱们老张家一辈子啊!”
她一边嚎,一边飞快地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在张勤耳边啐道:“听着,要是老二问起来,就说你头晕想吐!
敢说是我骂的,看我晚上不饿你三天,撕烂你的嘴!
听见没!”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肤色微黑、眉眼清秀却难掩疲惫的女人快步进来,一看到床上的张勤,眼泪就下来了。
“谢天谢地,没发热!”
女人(妈妈林文静)冰凉粗糙的手立刻覆上张勤的额头,声音带着浓浓的哽咽和后怕,“勤勤,妈的乖女,吓死妈了!”
林文静……张建军……原主爸妈的名字,像一道闪电劈进苏琴混乱的脑海!
心脏狂跳,一丝荒谬又狂热的期待猛地攥紧了她!
难道……是爸妈也跟着来了吗?
然而,原主的记忆碎片瞬间碾碎了这点奢望。
上辈子的林文静,是名校博士,目光永远锐利如尺,嘴里念叨的是“琴琴,起点决定终点”、“妈妈的骄傲不能输”。
上辈子的张建军,是商界精英,饭桌话题永恒围绕着“效率”、“KPI”、“三十岁前实现财务自由”。
他们培养的女儿,也确实“赢”到了最后——赢到猝死在工位上,连句遗言都发不出。
眼前这个因为她摔了一跤就哭得六神无主的妈……和记忆里那个永远冷静克制的母亲,判若两人。
“哼,哭什么哭!
晦气!”
王秀兰在旁边翻了个白眼,不耐烦地摆手,“行了,既然没傻,就给她弄碗鸡蛋羹冲冲晦气!
省得老二回来又跟我这儿哭丧!”
说完,背着手,扭着腰走了,仿佛刚才那个变脸嚎丧的人不是她。
林文静小心翼翼地端来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里面是黄澄澄、颤巍巍的鸡蛋羹,几滴珍贵的香油浮在上面,香气霸道地首往鼻子里钻。
“乖女,快,趁热吃了补补。”
她声音温柔,吹了吹勺子。
苏琴,或者说张勤,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噜”作响。
她接过勺子,舀起一勺,却鬼使神差地递到林文静嘴边:“妈,你吃。”
林文静愣住了,眼圈瞬间一红,强硬地把勺子推回去:“傻闺女!
妈不饿!
这是你奶难得开恩,你快吃光,吃光了才有力气!”
那滑嫩香甜的暖流涌入胃里,带着一种前世从未体会过的、近乎酸楚的温度。
卷生卷死,到头来一场空。
老天爷这是……给她机会来体验人间烟火,顺便躺平的?
门再次“吱呀”一声,这次开得更慢,透着股鬼祟。
一个瘦高个男人(父亲张建军)像条泥鳅似的滑进来,反手“啪嗒”一下就拴上了门闩。
“闺女,咋样?”
他压低声音,一双滴溜溜的眼睛写满了精明。
“头还晕。”
张勤老实回答。
张建军猛地一拍大腿,凑到她跟前,恨铁不成钢道:“傻啊!
光说头晕哪够?
你得说恶心!
想吐!
天旋地转!
看啥都有俩影子!”
他甚至亲自示范,夸张地捂着胸口,脚步虚浮地晃悠了两下,气若游丝:“哎哟喂……心口疼……眼发黑……站不住咧……”演完,他一指头点在张勤脑门上:“老子这么精的人,咋生了你这么个憨瓜蛋?
得装!
懂不懂?
这叫‘战略性病弱’!
装得半死不活,才能多歇几天,多骗几个鸡蛋!
记牢咱老张家的家训: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
这叫‘摸鱼学’的最高境界!”
张勤目瞪口呆。
这……这是躺平界的祖师爷,摸鱼学的活化石啊!
张建军掰着黑乎乎的手指头,眼睛里闪着贼光:“你给老子算笔账!
你这一摔,损失三个工分是吧?
但换来一个鸡蛋羹,还可能歇上三五天!
这买卖,亏吗?
赚大发了!
下回记住,干活儿往人少的地方去,摔倒了等人来了再嚎!
声要大!
脸要皱成一团!
哭不出来?
掐大腿里子!
狠狠掐!”
这哪是懒汉?
这简首是深谙“非暴力不合作”精髓的生存大师!
院子里传来大伯张建华的大嗓门和堂哥的打闹声。
张建军立刻竖起食指“嘘!”
,同时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个滚烫的东西,飞快塞进张勤被子里。
是个烤得焦香西溢的土豆!
“你妈在灶坑灰里给你藏的,我顺……咳,拿来的!
快吃!
捂被子里吃,吃完擦干净嘴!
别让你奶那狗鼻子闻见味儿!”
他一脸“快夸我”的得意。
张勤捏着那个烫手的小土豆,看着眼前这个活宝一样的咸鱼爹,再回想起前世最后一个通宵,电脑屏幕映在瞳孔里的冰冷蓝光。
猝死卷王 VS 咸鱼活爹。
不是他们……也好,或许……这样更好。
她用力点点头,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松快:“爸,我懂了。”
话音刚落——“砰!
砰!
砰!”
房门被拍得山响,王秀兰的怒吼如同炸雷,穿透薄薄的木门:“张建军!
你个懒骨头王八羔子!
又钻屋里挺尸呢?!
给老娘滚出来挣工分!!!”
张建军吓得一哆嗦,脸上所有得意瞬间被惊恐取代,整个人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
他一把将张勤摁倒在床上,飞快拉上破被子盖到她下巴,用气声吼道:“闭眼!
装晕!
打死也别吭声!”
黑暗袭来,门外是奶奶暴怒的咆哮和爸爸强作镇定的应和。
张勤紧闭双眼,掌心还残留着土豆的温热和焦香。
前世绷紧到断裂的神经,在这鸡飞狗跳的贫穷与荒唐里,意外地,感觉到了一丝……死寂之后的生趣,和某种诡异的舒适。
躺平?
咸鱼?
行吧……既然重活一次,那就……先跟这个便宜爹,学学怎么在这泥潭里,舒舒服服地“瘫”着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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