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砍下恶龙头颅那晚,王宫盛宴流淌着蜜酒与谎言。三个月后,
我的勇者徽章被公爵踩进泥里:“哄傻子送命的玩具罢了。
”曾经并肩的伙伴在宴会哄笑:“贱民也配戴金穗?”回到封给我的贫瘠西境,
饿殍抱着麦穗干瘪如垂死手指。暴雨夜,我擦亮生锈的剑,磨利新买的锄。
当起义的烽火烧红王都时,贵族们才懂——真正的恶龙,刚刚睁开眼。
1恶龙“灾厄之喉”的头颅搁在王宫广场,像座腐烂的肉山。它的眼眶成了乌鸦巢穴,
腥臭的龙血浸透地砖缝隙,长出暗红色的苔。而我,砍下这颗头颅的里昂,
正局促地坐在宴会厅最边缘。水晶吊灯的光砸在鎏金餐盘上,晃得我眼晕。
盘子里是淋着黑松露酱汁的小牛肉,
刀叉银亮得能照见我粗糙的脸颊——那里还留着龙息灼烧的疤。“为我们‘伟大的’屠龙者!
”大皇子举杯,镶满宝石的权杖随意指向我。哄笑声像潮水般涌来。贵族们敷衍地举杯,
目光却黏在舞池中旋转的裙摆上。我学着他们的样子去握高脚杯细长的脚,
冰凉的触感陌生得像握剑。侍从悄无声息地滑到我身后,
银托盘上放着一枚金质徽章:交叉的剑与盾,环绕麦穗。象征勇者。“陛下恩赐,里昂爵士。
”侍从的声音毫无起伏。我伸手去接。指尖还未触及徽章冰冷的边缘,
一只戴着白丝手套的手更快地捻起了它。财政大臣巴顿公爵。他肥胖的手指捏着徽章,
像捏着一只甲虫,对着灯光眯眼打量:“啧,成色一般。”他随手一抛,
徽章“叮当”落在我的汤盘里,溅起几点油星。“收好,乡下小子。
这可是你一辈子唯一能摸到的金子。”哄笑再次爆发。我盯着汤里漂浮的金色徽章,
油腻的汤汁正慢慢淹没麦穗的浮雕。手背上的青筋无声地绷紧,又缓缓松开。盘子里的肉,
突然腥得让人作呕。2所谓的“封地”,不过是王国西境一片紧挨着黑石荒漠的飞地。
风卷着砂砾抽打在脸上,生疼。唯一的“城堡”是座半塌的石堡,歪斜的木门在风里***。
随行的王宫书记官捏着鼻子,草草将羊皮纸诏令塞给我,便像躲瘟疫似的爬上马车绝尘而去,
留下漫天黄尘。这里没有肥沃的田野,只有龟裂的硬土。
稀疏的麦苗枯黄地贴在干涸的地缝里,像垂死的老人手臂上的青筋。村里的孩子,
眼睛大得突兀,嵌在蜡黄的小脸上,躲在破败的土墙后偷看我。一个老妇人蜷缩在墙角,
怀里抱着一个更小的孩子。孩子的胸膛微弱起伏,肚子却鼓胀得吓人。她浑浊的眼珠转向我,
没有祈求,只有一片死寂的麻木。“大人…” 一个跛脚的老农艰难地走近,
枯瘦的手递来半个黑硬的、混合着木屑的麸皮面包,“就…就这点能拿出手了。
”他的指甲缝里嵌满黑泥,指关节粗大变形。我推回面包,喉咙发紧:“赋税…很重?
”老农的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露出豁牙:“重?嘿…领主老爷的税官刚走,
收走了最后一把麦种。说是…王都新修的‘屠龙凯旋门’,还差几块好石头。咱这儿没石头,
就用粮食抵…”他浑浊的眼睛望向灰蒙蒙的天,“龙是没了…可日子,
咋比有龙的时候…还难熬咧?”风卷起砂砾,抽打在他褴褛的麻布衣上,
呜咽着穿过空荡荡的村落。远处,几个瘦骨嶙峋的男人正用开裂的手,
徒劳地刨着干硬如铁的地面,试图寻找一点能吃的草根。3王都派来的征粮队像一群秃鹫。
领头的税吏骑在高头大马上,马鞭不耐烦地抽打着空气,啪啪作响。
他身后跟着十几个装备精良的卫兵,眼神冷漠,靴子上沾着不属于这贫瘠土地的泥泞。
“今年的‘凯旋金’,再加三成!”税吏的声音尖利,盖过了风声,“王太子殿下大婚,
普天同庆!你们这些西境的贱骨头,也得出份力!”老村长佝偻着背,几乎要跪下去,
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大人…行行好…去年龙灾,
今年大旱…实在…实在是一粒粮食也拿不出了啊!孩子们…都吃土了…”“吃土?
”税吏嗤笑一声,马鞭指向一个抱着枯瘦婴儿的妇人,“我看她怀里那崽子,
不是还没断气吗?没粮食?那就用人抵!修凯旋门正缺苦力!”两个卫兵狞笑着上前。
血液猛地冲上头顶。我一步跨出,挡在妇人身前,
手按上了腰间的旧剑柄——那把曾斩下龙首,如今却只用来劈柴的剑。“住手!
”我的声音因愤怒而嘶哑。空气瞬间凝滞。税吏眯起眼,
上下打量着我破旧的皮甲和沾满泥土的靴子,像在看一个怪物。他忽然咧嘴笑了,
露出焦黄的牙齿:“哟?这不是我们‘尊贵’的屠龙‘英雄’里昂爵士吗?
”他故意拖长了“英雄”二字,满是嘲讽。他翻身下马,靴子重重踩在干裂的土地上,
走到我面前,几乎要贴上我的鼻子。“差点忘了,您老可是有身份的。”他夸张地躬身,
然后猛地直起身,
目光如毒蛇般钉在我胸前——那里别着那枚被我洗净擦亮、象征着过往荣耀的勇者徽章。
“啧啧,还戴着这破玩意儿呢?”他猛地伸手,一把将徽章扯了下来!
冰冷的链子刮过脖颈的皮肤。“公爵大人说的真对,”他掂量着那枚小小的金子,
嘴角咧开恶意的弧度,“这就是个哄傻子去送死的玩具!也就你们这些没脑子的贱民会当真!
”话音未落,他扬起手,狠狠地将徽章砸在脚下!沾满泥浆的靴底随即碾了上去,左右转动,
将金色的麦穗和交叉的剑盾,深深地、污秽地,踩进了西境干硬冰冷的泥地里。
4消息像长了翅膀。王都的“朋友”们,来得比我想象的更快。不是慰问,是“狩猎”路过。
曾经在龙巢前与我分食最后一块硬面包的圣骑士罗兰,如今铠甲锃亮得能当镜子。
他骑在神骏的白马上,俯视着正在修补破败畜栏的我,
手里把玩着一条镶嵌着红宝石的银马鞭。“里昂?真是你?”罗兰的语气带着夸张的惊讶,
仿佛我是什么从地缝里钻出来的脏东西。“啧啧,瞧瞧这地方,
还有你这身…”他嫌恶地用马鞭虚点了一下我沾满泥点和干草屑的粗麻衣服,
“王都的传闻果然是真的。他们说你把那枚陛下赏赐的徽章…弄丢了?”他故意停顿,
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等着看我狼狈的反应。我放下手中的木槌,直起身,
沉默地拍掉手上的木屑。风卷着沙砾打在脸上。我的沉默似乎激怒了他。
罗兰的笑容冷了下来。“说话啊!哑巴了?还是被这穷酸气熏傻了?”他声音拔高,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你以为你还是那个‘勇者’?认清现实吧,里昂!
你不过是个走了狗屎运的泥腿子!”他勒马在原地转了个圈,马蹄不耐烦地刨着地。
“当初要不是看你有点蛮力,能当个不错的肉盾开路,你以为我们这些‘真正的’贵族子弟,
会自降身份跟你混在一起?去闯龙巢?”他嗤笑一声,带着彻底的轻蔑,“做梦!
我们只是需要个…够蠢、够不怕死的炮灰罢了!没想到你还真活着回来了,还惹了一身麻烦!
”他身后的几个同样衣着华丽的男女发出压抑的嗤笑声。
一个穿着鹅黄色丝绸长裙、曾声称是我“最忠诚伙伴”的牧师小姐艾琳,用手帕掩着嘴,
娇声道:“罗兰,别跟这乡下人废话了,晦气。公爵夫人的沙龙快开始了,我们可别迟到。
”她甚至没再看我一眼。罗兰最后瞥了我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堆垃圾。“好自为之吧,
‘爵士’。哦对了,”他像是刚想起什么,恶意地补充,
“你那个妹妹…在王都‘红天鹅’旅馆当侍女是吧?手艺不错。
”他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令人遍体生寒的笑,猛地一夹马腹。白马嘶鸣,
载着他和那群昔日“伙伴”,卷起漫天尘土,绝尘而去。沙砾扑打在我脸上,又冷又硬。
紧握的木槌手柄,发出不堪重负的***。5西境的夜,冷得像浸透了冰水的裹尸布。
我蜷缩在石堡漏风的壁炉旁,炉膛里只有几块半燃的湿柴,
挣扎着吐出微弱的、带着浓烟的红光。手里紧攥着那枚从泥地里抠出来的徽章。
冰冷的金属硌着掌心,上面巴顿公爵靴底的泥污和刮痕,在昏暗中狰狞如伤疤。
轻蔑、艾琳的漠然、妹妹艾米莉在陌生旅馆里可能遭遇的恐惧…无数声音在脑中尖啸、冲撞。
“砰!”一声闷响。是隔壁跛脚老汤姆家的破门板被踹开的声音。
紧接着是女人压抑的哭泣和孩子惊恐的尖叫,混合着粗暴的呵斥:“哭丧什么!
这是‘凯旋金’!王太子大婚的喜税!再拿不出钱,就拿你家丫头抵!
”指甲深深掐进徽章的边缘,刺痛传来,却压不住胸腔里那团灼烧的、名为愤怒的毒火。
我猛地起身,像一头被困的受伤野兽,跌跌撞撞冲出石堡。冰冷的夜风刀子般刮在脸上。
月光惨白,照在村外的麦田里。稀疏的麦秆在风中无力地摇晃,发出沙沙的哀鸣,
像垂死者最后的喘息。田埂边,蜷缩着一个小小的黑影。是跛脚老汤姆七岁的小儿子,
小杰米。他瘦得像只脱了毛的雏鸟,怀里死死抱着几株干瘪的、几乎没有任何麦粒的麦穗,
仿佛那是最后的珍宝。他闭着眼,小小的胸膛微弱起伏,嘴唇干裂发紫。
白天老汤姆递给我黑面包时那比哭还难看的笑,老妇人怀中鼓胀肚皮婴儿的死寂,
税吏马鞭的破空声,罗兰马蹄下的尘土,
还有此刻小杰米怀中那几株象征绝望的、毫无生机的麦穗…所有的画面,所有的声音,
如同蓄积到顶点的熔岩,轰然冲垮了名为忍耐的堤坝!“呃啊——!!!
”一声野兽般的嘶吼冲破喉咙,在死寂的荒原上凄厉地回荡。我转身冲回石堡,
像疯了一样撞开角落堆放的杂物。生锈的柴刀,豁口的镰刀…最后,
手指触碰到一个裹在破布里的、冰冷坚硬的长条物体。哗啦!破布被粗暴地扯开。
月光从破窗斜射而入,照亮了那狭长的、布满暗红锈迹与黑色污垢的剑身。
那是曾饮龙血的“龙喉撕裂者”。剑柄缠绕的皮革早已腐朽,冰冷的金属硌着掌心,
却有一股沉寂了太久的凶戾之气,顺着血脉逆冲而上!指尖抚过剑身一道深刻的卷刃缺口,
那是在格挡龙尾横扫时留下的勋章。锈迹斑斑的剑锋,
倒映着我布满血丝、燃烧着毁灭火焰的双眼。窗外,是饿殍遍地的西境。窗内,
破败的石壁上,仿佛还残留着王宫盛宴上蜜酒流淌的光影和贵族们轻蔑的笑脸。
6第一锤砸在烧红的剑身上时,火星如愤怒的萤火,在昏暗的铁匠棚里四溅。
汗水瞬间从额头涌出,沿着眉骨流进眼睛,带来刺痛。我赤着上身,
坚实的肌肉在炉火映照下紧绷如岩石,每一次挥锤都带着沉闷的、倾尽全力的呼啸。
风箱被我改造过,由小杰米苍白瘦弱的胳膊吃力地拉动,发出破风箱般的呼哧声。
他咬着下唇,小脸憋得通红,眼神却异常专注,盯着炉膛里那块渐渐改变形状的暗红金属。
那不是“龙喉撕裂者”。那把象征过去荣耀与背叛的剑,连同那枚被踩进泥里的徽章,
被我一起投入了熔炉最炽热的中心。黄金在高温下扭曲熔化,
与钢铁的溶液、矿渣、还有西境特有的坚硬黑石粉末,狂暴地交融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