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像被扯碎的棉絮，砸在“急蜂外卖”站点的铁皮棚顶上，叮叮当当如同锅碗瓢盆乱作一团。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铁锈混杂的味道，像是整座城市都被泡在了水中。
林昭扯了扯浸透雨水的雨衣，后颈处的冷意顺着脊椎往上钻——这己经是他今天第38单，比平时多了八单。
他的手指微微发颤，指尖己经泡得发白，仿佛连握拳都变得迟钝。
“林昭！”
站长王德发的吼声响过雨声，手里的订单纸拍在油腻的操作台上，溅起小团水花：“西区3栋201，赶紧送！”
他斜眼扫过林昭胸前的工牌，嘴角撇成刀：“我就说这破天气不该派你，挂科三次的废物，连电动车都骑不好吧？”
站点里的老张头搓了搓冻红的手，想开口又咽了回去。
那摩擦的声音在潮湿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刺耳，像是砂纸磨在旧木头上。
林昭低头接过订单，塑料封皮的外卖单上，“冰美式去冰”的字迹被雨水晕开，墨迹像一朵朵黑色的蘑菇绽放在纸上。
他喉结动了动，湿冷的雨水顺着帽檐滴进领口，却比不过心底那股熟悉的钝痛——自他住进青囊阁山门前，“废物”二字便如影随形，只是从前是嘲笑他孤苦，现在是讽刺他“学渣”。
“《素问·阴阳应象大论》有云：‘地之湿气，感则害人皮肉筋脉。
’”他垂眸盯着自己泛白的指节，在心底默念，“暴雨湿邪入络，今夜恐有急症。”
电动车电机的嗡鸣撕开雨幕时，林昭看了眼手机——21:47，比平时晚了十七分钟。
雨刷器疯狂摆动，他忽然踩下急刹，后轮在积水中划出半道弧。
前方二十米处，穿米白连衣裙的女生正踉跄着往校医院方向跑。
她右手死死压着右上腹，发梢滴下的水混着冷汗，把苍白的脸浸得像张薄纸。
每跑两步，她就会扶着路灯干呕，裙摆被雨水浸透，贴在腿上，发出布料紧贴皮肤的窸窣声。
林昭的瞳孔微微收缩。
《伤寒论·辨阳明病脉证并治》的条文在脑海里炸开：“腹满痛者，此有燥屎也，当下之……”不，不对。
他鼻尖动了动，隐约闻见她身上飘来的酸腐味——是急性胰腺炎，暴饮暴食或胆道疾病诱发，典型的中上腹持续性剧痛，向腰背部放射。
“姑娘！”
他扯下头盔冲过去，雨水瞬间灌进后颈，冰冷刺骨。
女生听见声音，脚步虚浮地打了个转，眼尾泛着不正常的潮红，意识己经有些模糊：“救……”林昭的手指精准扣住她合谷穴。
这是手阳明大肠经的原穴，能镇静止痛。
另一只手探向足三里，拇指指腹重重压下——足阳明胃经的合穴，主消化系统急症。
他闭了闭眼，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青囊秘录》中那幅人体经络图，三维立体的光影在雨幕里流转，胰腺周围的血管像树根般延伸，炎症正以每分钟两厘米的速度扩散。
“别睡！”
他掐着她的人中，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狠劲，“我是医生！”
女生的睫毛颤了颤，无意识地抓住他的手腕。
林昭能感觉到她脉搏在指下乱跳，像被暴雨打湿的蝴蝶。
他调整着按压力度，合谷穴要重，足三里要缓，三维建模里的炎症扩散速度正在减慢——有效。
“看！
那男的在欺负人！”
尖锐的女声刺穿雨帘。
林昭抬头，穿粉色卫衣的女生举着手机，镜头首怼过来。
她身后围了几个撑伞的学生，有人开始拍照，有人掏出电话：“报警吧！”
“我在救人！”
林昭的声音被雨声撕成碎片。
他顾不上解释，指尖在女生少商穴上点了三下——肺经井穴，醒神开窍。
女生终于哼出声，抓着他手腕的力气大了些：“疼……”“急性胰腺炎，必须立刻送医院。”
林昭扯下自己的雨衣裹住她，转身对围观人群喊，“谁有热水？
温敷左上腹！”
粉卫衣女生的手机还举着：“那你松手啊！
谁知道是不是你害的？”
林昭的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
他想起老阁主常说“大医无形”，可此刻若松手，炎症随时可能穿透胰包膜。
他咬了咬牙，从裤袋里摸出工牌：“急蜂外卖林昭，订单时间21:30，路线有监控。”
他指了指路口的摄像头，“调监控就知道我是不是肇事者。”
警笛声和救护车鸣笛几乎同时响起。
穿白大褂的医生挤进来，摸了摸女生的腹部，瞳孔猛地收缩：“肌紧张、反跳痛，确实像胰腺炎！”
他抬头看林昭，“你怎么判断的？”
“《诸病源候论》里说‘脾病则腹痛’，结合她的压痛位置和气味。”
林昭的声音很轻，雨水顺着发梢滴在他锁骨上，凉得像针尖，“我按了合谷、足三里和少商，暂时稳定了。”
医生的眉毛挑了起来。
他掏出听诊器，刚贴上女生腹部，就听见她虚弱的声音：“他……没骗你们……”粉卫衣女生的手机“啪”地掉在水洼里。
她蹲下去捡，抬头时脸涨得通红：“对、对不起！
我以为……”“先送医院。”
林昭把女生抱上担架，动作轻得像捧着片雪花，雨滴落在她脸上都没激起一丝波澜。
“路上别颠簸，保持左侧卧位。”
救护车开走时，雨突然小了。
举着摄像机的记者不知从哪冒出来，话筒几乎戳到林昭鼻尖：“请问您是医生吗？
刚才的急救手法……”“我是医生。”
林昭扯下湿透的手套，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他的工牌在路灯下泛着冷光，“不过现在，我得去送外卖了。”
回到站点时，王德发正翘着二郎腿啃卤蛋。
看见林昭滴水的雨衣，他把蛋壳往地上一扔：“吆，神医回来啦？”
旁边的骑手们哄笑起来，老张头偷偷给他递了杯热水，被王德发瞪了一眼又缩了回去。
林昭没说话。
他换了身干衣服，手机在兜里震动——是订单提示音。
他点开新单，地址是江海大学东区3栋，备注写着“冰美式去冰”。
雨水顺着窗外的铁皮棚往下淌，在地面砸出小坑。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黄帝内经》手抄本，封皮被雨水泡得发皱，却依然平整。
“有人开始注意他了。”
这个念头在他心里转了两圈，又被压了下去。
他跨上电动车，雨刷器再次摆动时，后视镜里映出站点墙上的电子钟——23:07，比平时晚了二十三分钟。
出租屋的灯在凌晨一点亮起时，林昭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蓝光。
他擦着头发凑近，热搜提示跳出来：#暴雨夜神秘外卖员急救昏迷女生#后面的字被未读消息覆盖了。
他关了手机，从枕头下摸出泛黄的古籍——《青囊秘录·针法篇》的页脚，老阁主用朱砂写着：“入世磨性，待时而动。”
雨水还在敲着窗。
林昭躺进被窝时，听见楼下流浪猫的叫声，微弱但清晰。
他笑了笑，把窗开了条缝。
明天还要送早单，可此刻，他忽然觉得这雨，似乎没那么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