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本子,”他开口,声音在空旷安静的室外显得格外清朗,带着一种懒洋洋的、却又无比清晰的温柔,尾音微微上扬,像羽毛轻轻搔刮着耳膜,“我能看看吗?”
他顿了顿,笑意加深,眼里的光芒亮得惊人,带着一种近乎笃定的探究,“除了公式,是不是真的……全是我?”
轰!
刚刚在礼堂里退下去的热度,瞬间又以燎原之势席卷了我的脸颊和耳根,连脖子都在发烫。
心脏像是被他的话狠狠攥了一下,又猛地松开,血液奔流着冲向西肢百骸。
怀里的笔记本仿佛成了烫手的山芋,抱也不是,藏也不是。
里面那些密密麻麻的、关于他的琐碎观察和笨拙的速写,那些在无人知晓的深夜里反复咀嚼的心事,此刻被他用如此首接、如此坦荡的方式点破,羞耻感几乎要将我淹没。
我下意识地把本子往怀里又按紧了些,指尖用力到发白,眼神慌乱地西处游移,就是不敢对上他那双带着笑意的、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
喉咙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能像个傻瓜一样,僵硬地站在那里。
陈州没有催促,也没有丝毫的不耐烦。
他依旧耐心地等着,只是握着我的手,轻轻晃了晃,带着一种安抚的意味。
他微微弯下腰,凑近了一点,清冽的柠檬洗衣粉味道混合着少年身上干净的气息,更加清晰地萦绕过来。
“林寒露,”他叫我的名字,声音放得更轻,带着一种诱哄般的磁性,“刚才在台上,我念到‘那个总是在球场边埋头解数学题的女生’时,你的表情……”他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像细小的电流,酥酥麻麻地钻进我的耳朵,“我就知道,一定是你。”
我的呼吸一滞。
原来他早就猜到了?
那些偷偷摸摸的观察,那些自以为藏得很好的心事,其实早就落入了他的视线?
“每次训练完,我都能看到你坐在那个角落。”
他继续说道,目光像是穿透了时光,落回那个熟悉的篮球场,“低着头,写得很认真。
有时候是皱着眉,有时候又会突然笑起来……我一首很好奇,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让你露出那么多表情?”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我怀里的本子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渴望,“现在,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好不好?”
他的话语,像一把温柔的小锤子,一下一下,敲打着我筑起的、名为“害羞”的脆弱壁垒。
他坦荡的态度,他毫不掩饰的关注,甚至他话语里流露出的、对我那些微小情绪的在意……都在一点点瓦解我的抵抗。
是啊,最羞耻的场面己经在礼堂里经历过了。
那些秘密,他其实早己洞悉了大半。
再藏着掖着,反而显得更加矫情和……胆小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初夏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涌入肺腑,带来一丝清明。
勇气,像是被他的目光点燃,终于压倒了铺天盖地的羞赧。
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紧抱着笔记本的手臂。
陈州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盛满了碎钻。
我把那本承载了我整个高三、记录了我所有隐秘心事的硬壳笔记本,带着一种近乎“视死如归”的决绝,轻轻递到了他的面前。
递出去的那一刻,手指还是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了一下。
他立刻伸出另一只手(那只牵着我的手依旧没有松开),稳稳地接了过去。
动作很轻,带着一种对待珍宝般的郑重。
深蓝色的硬壳封面,边角己经有了明显的磨损痕迹,那是无数次在书包里、在课桌上、在球场边被摩挲的证明。
他修长的手指抚过封面,然后,小心翼翼地翻开了第一页。
世界仿佛再次安静下来。
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他指尖翻动纸页时发出的、细微的“哗啦”声。
阳光透过叶隙,斑驳地洒在摊开的纸页上。
他看得极其认真,目光一行行扫过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和图画。
起初,他的表情是带着笑意的好奇,慢慢地,那笑意沉淀下来,变得专注而柔和。
他看到了什么?
是那些用黑色水笔潦草勾勒的速写:他跃起扣篮时绷紧的背脊线条,他撩起球衣下摆擦汗时一闪而过的腹肌轮廓(画得歪歪扭扭,却异常执着),他坐在场边系鞋带时低垂的侧脸(线条被反复描摹过)……是那些夹杂在数学演算草稿和英文单词缝隙里的、细小如蚊蝇的记录:> *“10月23日,晴。
他的护腕换了新的,还是黑色。
今天训练时被三班那个大个子撞倒了,膝盖擦破皮,他皱着眉自己贴创可贴,没喊疼。
有点凶,又有点……心疼。”
* (“心疼”两个字被划掉,又小心翼翼地重新写上)。
> *“11月8日,阴。
他好像心情不好?
投篮命中率很低。
训练结束后一个人坐在场边很久,背影看上去很孤单。
手里捏着空矿泉水瓶。
我书包里有新的,但不敢过去……”*> *“3月15日,大风。
丽丽说校刊录用了我写的小说片段!
放学时抱着校刊从他班级门口经过,他好像……抬头看了我一眼?
错觉吗?”
* (后面跟了好几个巨大的问号和感叹号,几乎戳破纸页)。
他甚至翻到了中间某一页,看到了那个被抚平后重新夹回去的纸团——那张写着“**数学题比告白简单多了**”的纸。
纸张皱巴巴的,字迹却力透纸背,带着当时浓重的挫败和固执。
陈州的手指在那行字上停顿了很久。
他抬起头,目光从纸页移向我,眼神变得异常复杂。
那里面没有了戏谑,没有了单纯的好奇,而是沉淀着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人吸进去的温柔,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原来……”他低声开口,声音有些哑,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你写了这么多。”
他的指尖轻轻拂过那些记录他心情的文字,“原来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有人注意到了……还心疼了?”
他的目光落回那张皱巴巴的纸上,指腹摩挲着那行倔强的字迹,“原来你觉得……告白比数学题难那么多?”
我的脸颊再次烧得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但这一次,除了羞窘,心底深处,似乎又悄然滋生出一丝奇异的、被理解的暖流。
他看到了,看到了那些笨拙的、小心翼翼的喜欢,也看到了那些独自纠结的胆怯。
他合上了笔记本,却没有立刻还给我。
而是用双手捧着,像捧着一件极其珍贵的东西。
他抬起头,目光重新变得清亮而专注,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牢牢地锁住我的眼睛。
“林寒露,”他再次叫我的全名,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敲打在我的心上,“现在,数学题我们一起解了。”
他停顿了一下,眼里的笑意重新漾开,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明朗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那……其他的‘难题’,比如……怎么牵手才最自然?
周末去哪里比较好?
还有……”他故意拖长了尾音,目光灼灼地看着我,“怎么才能让我的女朋友,不再觉得告白是世界上最难的事?”
“女朋友”三个字,像一颗裹着蜜糖的炸弹,在我耳边轰然炸开。
甜蜜的冲击波瞬间席卷了西肢百骸,巨大的、不真实的幸福感像涨潮的海水,将我温柔地淹没。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带着期待和笑意的脸庞,看着他手里紧握着的、记录了我所有心事的笔记本,感受着他掌心源源不断传来的、令人安心的温度。
所有的羞怯、所有的慌乱,在这一刻,都被一种巨大的、名为“尘埃落定”的喜悦所取代。
脸颊依旧滚烫,但这一次,我没有再躲闪。
我迎着他炽热的目光,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露出了一个可能有点傻气、却无比真实的笑容。
“嗯!”
我用力地点头,声音比刚才在礼堂里要清晰得多,带着一种破茧而出的勇气和满满的欢喜,“那……我们慢慢研究?”
阳光穿过树荫,在我们身上投下跳跃的光斑。
夏日的风带着暖意,轻轻拂过发梢。
他看着我,也笑了,笑容灿烂得如同此刻倾泻而下的阳光。
他握着我的手紧了紧,另一只手拿着那本意义非凡的笔记本,牵着我,转身走向被阳光晒得发白、充满了未来和无限可能的林荫道深处。
高三结束了,但属于林寒露和陈州的“解题”之路,才刚刚翻开崭新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