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
图书馆换上了新的窗帘，淡蓝色的布料被风吹起时，像一片小小的海浪。简澄站在植物图鉴区，指尖掠过一本《南方园艺植物》的书脊——这本书的借阅卡上还留着周叙白工整的字迹，日期是去年深秋。
"同学，这本有人预定了。"
图书管理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简澄收回手，看见借阅台上放着一盆小小的蓝色鸢尾花，标签上写着"Iris tectorum"，花期标注却是错误的——鸢尾本该在六月开花。
"生物组的实验品，"管理员解释道，"说是要观察光照对花期的影响。"
花盆底下压着一张便签，上面只有一句话："错误的季节，但开花了。"
字迹比以往更加虚浮，像是写字的人已经很疲惫。
生物课上，老师正在讲解植物的光周期现象。简澄的笔记本上画满了日照时长与花期的关系图，但在页脚处，却有一个小小的鸢尾花素描——花瓣的纹路被仔细勾勒出来，像是某种精密的实验记录。
"这个品种的鸢尾，"老师指着投影仪上的图片，"在南方可以一年开两次花。"
窗外突然下起了太阳雨。雨滴打在玻璃上，将窗外的樱花树晕染成模糊的水彩画。简澄想起那盆早开的鸢尾，蓝色的花瓣在阳光下几乎透明，像是承载了太多无法言说的秘密。
午休的音乐教室锁着门，但从窗户可以看到钢琴上放着一本翻开的乐谱——《春信》的小提琴改编版，第三小节那个突兀的降B音被红笔圈了出来，旁边写着："必要的瑕疵"。
"那家伙非要我拿来的。"
陆骁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他抱着篮球，脖子上挂着那条和周叙白同款的手环，只是颜色已经褪了不少。
"他说..."陆骁挠了挠头，"这个版本更适合你。"
简澄接过乐谱，发现背面用铅笔写着极小的字："鸢尾的蓝色来自花青素，但看起来像是因为思念天空。"
雨停了。阳光穿过云层，在走廊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简澄抱着乐谱走向生物实验室，路过展示窗时，看见那盆蓝色鸢尾被放在最显眼的位置——在满架子正常花期的植物中间，显得格外突兀又倔强。
"这是南方分校寄来的，"生物老师调整着花盆的位置，"说是光照实验的对照组。"
花盆的底部贴着一张标签，上面详细记录着光照时长和温度变化。在"备注"一栏里，有人写着："即使知道是错的，也要开放一次。"
放学后的信箱里躺着一个扁平的包裹。拆开后是一张照片——南方的庭院里，一大片蓝色鸢尾在阳光下盛开，远处模糊可见一架白色钢琴的轮廓。照片背面写着："这里的鸢尾开了，比预计的早两个月。"
字迹有些颤抖，但依然工整得像是某种坚持。
天文社的春季观测因为阴天取消了。简澄独自坐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听着磁带里的小提琴版《春信》。那个突兀的降B音在弦乐中显得格外温柔，像是蓄谋已久的偶然。
窗外，樱花已经开始凋落。简澄拿起笔，在那张鸢尾照片背面写下："这里的樱花快要谢了，但明年还会再开。"
她没有署名，只是在句子末尾画了一个小小的鸢尾花简笔画，铅笔的痕迹很轻，像是怕惊扰了那些错季绽放的花朵。
暮色渐浓时，广播站突然放起了《春信》的钢琴版。旋律比小提琴更加沉静，那个降B音听起来不再像是错误，而像是一个温柔的转折。简澄抬起头，看见樱花树下站着一个人——不是周叙白，而是抱着录音机的陆骁，他冲她挥了挥手，然后转身消失在漫天飞舞的花瓣中。
五月
风裹挟着柳絮在校园里飘荡，像一场不合时宜的雪。简澄站在音乐教室外的走廊上，透过门上的小窗看着钢琴社的新成员练习《春信》。那个本该是降B的音被弹成了正常的B音，整首曲子顿时失去了那种微妙的违和感。
"错了。"
陆骁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篮球在指尖旋转。他推开音乐教室的门，把一张皱巴巴的乐谱拍在钢琴上："降B，不是B。"
钢琴声戛然而止。新成员困惑地看着修改过的乐谱："这个版本听起来好奇怪..."
"就是要这种效果。"陆骁转头看向走廊，但简澄已经离开了。
图书馆的《南方园艺植物》终于回到了架上。简澄翻开借阅记录，最新的一行写着陆骁的名字，但日期旁画着一朵小小的鸢尾花。书里夹着一张照片：南方的庭院里，那架白色钢琴上摆着一盆盛开的蓝色鸢尾，琴盖上放着一叠乐谱，最上面那页写着《春信·终稿》。
"同学，这本书——"
"有人预定了，我知道。"简澄合上书，看见图书管理员无奈的表情。
午休的生物实验室安静得出奇。那盆错季的鸢尾开始凋谢，蓝色的花瓣边缘卷曲起来，像被火焰灼烧过的纸。简澄小心地摘下一片花瓣夹在记录本里，发现花茎上绑着一根细细的白线——是钢琴弦的材质。
"实验结果出来了，"生物老师指着显微镜，"光照改变确实能影响花期，但会缩短花的寿命。"
窗外，柳絮粘在樱花树的枝丫上，远看像是开出了第二季的花。
天文社的夏季观测计划会上，徐媛分发着新的观测日志。简澄翻开属于自己的那本，发现扉页上贴着一张便签："天狼星的伴星观测需要特殊滤镜。——ZXB"
字迹比以往更加潦草，有几个字母几乎连在了一起。
"这是上周收到的，"徐媛头也不抬地说，"说是补充资料。"
放学后的音乐教室锁着门，但窗户没关严。简澄踮起脚尖，看见钢琴上放着一叠崭新的乐谱，最上面那页写着《未命名》。前几个小节和《春信》很像，但在该出现降B音的地方，变成了一个四分休止符——整整一小节的沉默。
"他说这叫必要的留白。"
陆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今天没带篮球，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信封："给你的。"
信封里是一盒磁带，标签上手写着"《未命名》小样"。录音里的钢琴声断断续续，在那个休止符的地方停顿了整整四秒，只能听见微弱的呼吸声和远处隐约的鸟鸣。
"他在南方的疗养院有个小工作室，"陆骁踢着走廊上的柳絮，"整天就捣鼓这些。"
暮色降临时的校园广播播放着常规曲目。突然，一阵熟悉的旋律插入进来——是《春信》，但那个降B音被替换成了休止符。整个校园仿佛跟着静止了一秒，直到音乐继续流淌。
简澄抬头看向广播站的方向，隐约看见陆骁站在窗口，手里拿着那盘《未命名》的磁带。
信箱里躺着一片干枯的鸢尾花瓣，背面写着："花期虽短，但足够记住天空的颜色。"
字迹淡得几乎看不清，像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
简澄将花瓣夹在那本《南方园艺植物》的扉页，正好盖住周叙白之前的借阅记录。借阅台的老师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那本书，最终什么也没说。
夜晚的风吹动着窗帘，磁带在录音机里缓缓转动。《未命名》的旋律简单得近乎单调，但在那些休止符的间隙里，仿佛藏着无数未说出口的话语。简澄拿起笔，在一片便签上写下："这里的鸢尾谢了，但记得开过。"
她没有把便签放进信封，而是夹在了音乐教室的门缝里——那里还留着那张《未命名》的乐谱，休止符上方用铅笔写着极小的字："等一个回音。"
六月
雨来得突然，简澄站在教学楼屋檐下，看着雨帘将樱花树洗成模糊的水墨画。天文社的夏季观测活动因暴雨取消，她抱着一摞资料，目光不自觉地飘向音乐教室——窗户紧闭，但隐约有灯光透出。
"简澄。"
陆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撑着那把熟悉的黑伞，伞柄上刻着"ZXB"的痕迹已经有些模糊。"能帮个忙吗？"他递过一个牛皮纸袋，"周叙白回学校办手续，落了这个。"
纸袋里是一叠乐谱，《未命名》的完整版。在那些休止符的上方，新增了一行小字："此处应有鸢尾花的香气。"
雨势渐小，简澄抱着乐谱走向音乐教室。推开门时，一阵潮湿的风抢先涌入——周叙白站在窗边，正在关被风吹开的窗扇。他比上次见面更加消瘦，白衬衫的袖口空荡荡地垂着，左手握着一支铅笔，指节泛白。
"谱子..."简澄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周叙白转过身，目光落在她怀中的乐谱上。阳光突然穿透云层，照在钢琴的黑白键上，映得他睫毛下的阴影更加深邃。"改好了？"他问，声音比磁带录音里更加沙哑。
钢琴上摆着那盆蓝色鸢尾，已经凋谢得只剩最后两朵。周叙白走到琴前，手指悬在琴键上方，最终落在那个休止符的位置——没有声音，只有窗外雨滴敲打树叶的细响。
"四秒，"他说，"是心跳停止的临界时间。"
简澄的指尖触到乐谱边缘，纸张因为潮湿而微微卷曲。那个标注着鸢尾花香气的小节，音符被擦改过多次，几乎要划破纸面。
陆骁在门口吹了声口哨："校医室找你复查。"
周叙白放下铅笔，琴盖上留下一道浅浅的划痕。他起身时衬衫后摆擦过鸢尾花盆，带落一片花瓣，蓝色的弧线坠地无声。
"乐谱..."
"留着吧。"周叙白在门口停顿，"已经不需要修改了。"
雨又下了起来，敲打着音乐教室的铁皮屋顶。简澄坐在钢琴前，手指按在那个休止符的位置——四秒，足够一片花瓣落地，足够一次心跳停滞，足够所有未说出口的话语在胸腔里翻涌又平息。
鸢尾花盆下压着一张便签："P.S. 花期错了，但颜色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