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耕书蹲在鸡窝旁数蚂蚁,脚边散着几粒掺了沙的麦子。
三只芦花母鸡踱着方步,红冠子一抖一抖地掠过他破洞的草鞋。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余光瞥见阿娘端着簸箕往东厢房去——那是大房今日收佃租的日子。
"咕——"肚皮震天响的动静惊飞了觅食的麻雀。
刘耕书揉着凹陷的胃部,指尖摸到藏在怀里的半截麻绳。
昨夜他偷听大房管事说今日要运粮进城,西院角门钥匙就挂在灶王爷画像后的钉子上。
"阿弟!
"阿姐火红的裙角扫过门槛,拎着竹篮风风火火冲进来。
十五岁的少女眉眼凌厉如刀,袖口沾着碾辣椒面留下的赭红色痕迹。
"装病三日了,还不起身拾柴?
"刘耕书歪头淌下串哈喇子,抓起麦粒往耳朵里塞:"阿姐吃糖……"竹篮"哐当"砸在泥地上。
阿姐揪着他后领拎小鸡似的提起来,忽地往他嘴里塞了块硬物。
咸香油润的滋味在舌尖炸开时,刘耕书险些咬到舌头——竟是半只风干鸡腿!
"大房赏的祭祖供品。
"阿姐压低嗓门,指尖戳着他脑门首哆嗦,"昨日祠堂分胙肉,我抢了半只塞裤腰才带回来,你可别……"话没说完,西墙根传来"咯吱"异响。
刘耕书叼着鸡腿滚到柴堆后,透过缝隙瞧见阿爹佝偻着背,腋下夹着条鼓囊囊的麻袋。
那麻袋角渗出的麦粒,在日头下泛着掺了霉斑的灰黄色。
"二柱!
"大房管事的暴喝惊得阿爹一哆嗦。
刘耕书瞅准时机,将鸡腿骨奋力掷向鸡窝。
芦花母鸡炸着翅膀扑棱飞起,正撞上翻墙进来的管事。
"天杀的瘟鸡!
"管事捂着抓花的脸咆哮,"刘二柱!
你竟敢偷主家的粮!
"阿爹僵成截朽木,麻袋"噗通"砸在脚边。
刘耕书蜷在柴堆后憋笑——那麻袋里装的哪是粮?
分明是前日暴雨冲垮猪圈时,他哄阿爹去捡的河滩碎石子!
"这、这是给大奶奶垫院子的……"阿爹三角眼滴溜转,突然指向柴堆,"定是耕书偷换了粮袋!
这病秧子昨日还说要吃白面馍!
"刘耕书被揪出来时,嘴里还含着半块鸡皮。
他歪头冲管事咧嘴笑,哈喇子混着油星子糊了满脸:"阿爹说……说麦子会变糖糕……"管事狐疑地抓起把"粮",碎石硌得掌心渗血。
正要发作,东厢房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
"大奶奶饶命!
"阿娘的哭喊刺破院墙。
刘耕书趁机挣脱,贴着墙根溜到东窗下。
窗纸被捅出个窟窿,正瞧见大房奶奶将茶盏砸在阿娘膝前。
"二房今年欠的佃租翻倍。
"镶翡翠的护甲敲着账册,声音冷得像三九天的冰碴子,"若还不上,便拿西头三亩水田抵债。
"阿娘叩头的动作倏地一顿。
刘耕书眯起眼——那三亩田是二房最后的命根子,大房这是要逼他们卖身为奴!
他摸出怀里的麻绳,轻轻系在廊下看门黄犬的尾巴上。
"汪!
汪汪!
"黄犬炸毛冲向厅堂时,刘耕书闪身钻进厢房耳室。
漆木箱上摆着本摊开的账册,墨迹未干的页面上赫然写着:"二房欠银二十两,拟以幼子耕书抵给城南王员外冲喜。
"血涌上太阳穴的瞬间,他抓起砚台泼了满纸墨渍。
前院突然爆发出哭天抢地的喧闹。
刘耕书贴着门缝窥探,只见阿爹被大房家丁按在条凳上,裤腿卷起露出青紫交加的小腿。
阿姐举着辣椒罐要拼命,被管事一巴掌扇倒在地。
"今日要么交田,要么交人!
""交!
我们交!
"阿娘突然扑到院中井台边,散乱的发髻上插着根银簪——那是她当年陪嫁的物件。
刘耕书瞳孔骤缩,那簪子正抵在她咽喉处,血珠子顺着簪头雕的并蒂莲往下淌。
"若逼死二房,大奶奶私放印子钱的事……"管事脸色骤变。
刘耕书趁乱摸进灶房,将半罐辣椒面倒进竹筒。
大房奶奶最忌酸辣,这是阿姐说过的。
当呛人的红雾在厅堂炸开时,他拽着阿爹的裤腰带冲出角门。
夕阳西沉,刘耕书蹲在河滩上啃剩下的鸡腿。
阿爹瘫在芦苇丛里哼哼:"小兔崽子早知我捡石头,故意让管事抓现行……""爹不也早知大房要卖我冲喜?
"他吐出根鸡骨头,笑得像只偷腥的猫。
对岸飘来阵烤饼香,混着运粮船的号子声。
刘耕书摸出怀里的麻绳——绳头还拴着从管事腰间顺来的库房钥匙。
月光落进他漆黑的瞳仁,映出河面上摇晃的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