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烈的头痛如潮水般涌来时,林夏正蜷缩在敦煌莫高窟第16窟的甬道里。
2025年的智能防护服在粗糙的石壁上蹭出刺耳声响,她伸手去够滚落一旁的量子检测仪,指尖却突然触碰到某种粘稠的物质——那是壁画上剥落的千年颜料,在特制手套的纳米纤维间晕染开诡异的朱砂红。
洞窟里的温度骤降,头顶的LED应急灯开始疯狂闪烁。
林夏看着防护服内侧投射的全息数据,心跳几乎停滞:“警告!
暗物质浓度超标300%......”话音未落,整面墙壁突然泛起涟漪,无数敦煌飞天的裙裾化作流光将她吞噬。
耳鸣声中,她最后看到的画面,是检测仪屏幕上突然浮现的神秘符号——和三小时前在第323窟发现的唐代星图如出一辙。
再睁眼时,刺鼻的劣质蚊香气息扑面而来。
林夏的后脑撞上硬板床的木栏杆,疼得她倒抽冷气。
身下的的确良床单散发着陌生的樟脑味,斑驳的石灰墙皮簌簌掉落,墙角歪斜的相框里,穿着绿军装的年轻男人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她。
“这是......”她挣扎着坐起,手腕突然传来刺痛。
低头看去,红绳系着的铝制饭盒钥匙硌进皮肉,褪色的双喜字在阳光下泛着黯淡的光。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1987年的西北小城,23岁的纺织女工林夏在媒妁之言下,嫁给了驻训归来的军官沈淮舟。
“醒了?”
带着凉意的手背贴上她的额头,林夏猛地抬头,撞进一双深邃如戈壁夜空的眼睛。
男人身上的军装洗得发白,肩章线却笔挺得像用尺子量过,腕间的上海牌手表指针停在七点十五分。
沈淮舟将搪瓷缸递过来时,她注意到他虎口处的疤痕,像是被弹片划过的痕迹。
林夏机械地接过缸子,麦乳精的甜腻气息混着铁锈味冲上鼻腔。
原主的记忆走马灯般闪现:三天前婚礼上,她因为沈淮舟提前离席去处理营部紧急任务,当着满院宾客摔了茶碗;昨夜新婚,她把自己反锁在西厢房,而此刻,本该睡在堂屋竹榻上的丈夫,却坐在她床边。
“体温正常。”
沈淮舟收回手,军裤摩擦出窸窣声响,“今天带你去镇上供销社,把布票换成的确良。”
他的声音像砂纸打磨过的枪管,带着常年发号施令的冷硬,却在瞥见林夏手腕的勒痕时,喉结不自然地动了动。
林夏捏着搪瓷缸的手指微微发抖。
窗外传来老式自行车的铃铛声,穿海魂衫的少年追逐着铁皮青蛙玩具跑过青石板路。
她突然想起2025年的敦煌研究院,全息投影里复原的唐代市集,竟与眼前景象产生奇异的重叠。
“我......”话到嘴边又咽下,她不敢贸然说出自己来自未来。
原主在这具身体里积攒的怨气太过浓烈,此刻胃部翻涌的除了时空穿越的不适,还有对包办婚姻的抗拒。
但当沈淮舟起身时,后腰露出的绷带渗着血渍,林夏的呼吸骤然停滞。
“你受伤了?”
脱口而出的话让沈淮舟身形一顿。
男人伸手去够挂在墙上的军帽,动作间牵动伤口,冷汗顺着刚毅的下颌线滑进衣领:“上次演习的旧伤,不碍事。”
他转身时,林夏看见他后颈晒伤的痕迹,在褪色的军装领口里泛着不健康的红。
记忆如闪电劈过——原主曾在日记里咒骂沈淮舟“冷血机器”,却在某天深夜,听见堂屋传来压抑的痛哼。
此刻真相大白,这个总板着脸的军官,竟是带着伤完成婚礼的。
林夏的指甲掐进掌心,未来世界里倡导的人文关怀理念,与眼前这个把伤痛藏在军规下的男人,在她脑海中激烈碰撞。
供销社的货架蒙着薄薄的灰尘,林夏攥着沈淮舟塞来的布票,看着柜台后打盹的售货员。
的确良布料在日光灯下泛着柔和的光泽,让她想起2025年敦煌研究院修复壁画时使用的纳米修复材料。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几个梳着麻花辫的姑娘偷瞄着沈淮舟笔挺的军装,小声嘀咕着“新娘子真福气”。
“要这个。”
沈淮舟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
他指着一匹藏青色布料,又转向月白色碎花布,“再要两尺,给你做件衬衫。”
林夏惊愕地抬头,却见男人耳朵根泛红,转身去掏钱包时,露出内衬里泛黄的照片——穿学生装的少女站在梧桐树下,眉眼间依稀是她的轮廓。
记忆再次翻涌。
原主十八岁那年,曾在县城中学的文艺汇演上跳过敦煌舞,照片被刊登在县报角落。
原来沈淮舟在提亲前,就见过她的模样。
林夏的指尖抚过布料,触感从陌生变得熟悉,仿佛能摸到千年前敦煌匠人织就的丝绸纹理。
回家路上,沈淮舟推着二八自行车,后座绑着新买的布料和一捆挂面。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林夏踩着自己的影子,突然想起未来世界里对1980年代的研究报告——物资匮乏却充满希望的年代,每个人都在为生活努力生长。
“明天带你去见教导员家属。”
沈淮舟打破沉默,军用水壶在车把上晃出清脆声响,“她们组织了军属互助会,能学些......”他斟酌着措辞,“持家的本事。”
林夏差点笑出声,2025年的她是敦煌文物修复领域的青年专家,此刻却要学习如何蒸馒头。
但看着男人紧绷的侧脸,她把反驳的话咽了回去。
暮色西合时,林夏在厨房里笨拙地生火。
原主十指不沾阳春水,此刻她对着煤球炉束手无策。
沈淮舟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带着硝烟味的气息笼罩过来:“风门要留条缝。”
他的手掌覆上她的,骨节分明的手指调整着炉排角度,火星在黑暗中溅起细碎的光。
这一瞬间,林夏突然想起2025年修复壁画时,用纳米针小心翼翼缝合裂痕的场景。
时空的界限在此刻模糊,她分不清自己是在修补千年文物,还是在缝合两个时代的灵魂。
当第一缕火苗窜起时,沈淮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以后我教你。”
深夜,林夏躺在西厢房的床上,月光透过糊着报纸的窗户洒进来。
堂屋传来沈淮舟压抑的咳嗽声,她轻轻起身,摸到厨房的暖瓶。
推开门的瞬间,撞见男人倚在竹榻上,就着装着药片的铝制饭盒喝水。
月光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硬朗的线条里藏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疲惫。
“你该去医院。”
林夏把热水放在矮桌上,搪瓷缸与桌面碰撞出轻响。
沈淮舟抬头,目光里闪过惊讶:“部队卫生所能处理。”
他别开脸,像是不习惯被人关心。
林夏突然想起未来世界的医疗科技,那些能瞬间愈合伤口的纳米机器人,与眼前这个固执的男人形成残酷对比。
“我学过护理。”
她扯了个谎,从枕头下摸出白天在供销社买的棉签和紫药水,“让我看看伤口。”
沈淮舟想要拒绝,却在触及她坚定的目光时沉默。
当军装解开的瞬间,林夏倒抽冷气——后腰的伤口己经发炎,狰狞的疤痕周围泛着不正常的红肿。
消毒水的气味弥漫在狭小的堂屋,沈淮舟的身体绷得像张满弓。
林夏的指尖轻颤,突然想起在研究院处理古画修复时的专注。
“疼就说。”
她低声道,棉签蘸着药水轻轻擦拭伤口。
男人闷哼一声,却在她惊慌抬头时扯出个难看的笑:“比挨枪子儿轻多了。”
这句话让林夏的动作停滞。
未来世界的和平年代,她从未首面过战争的残酷。
此刻看着眼前触目惊心的伤口,那些写在历史书上的文字突然有了血肉。
当最后一道绷带缠好,沈淮舟突然抓住她的手腕:“谢谢。”
两个字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带着铁锈味的苦涩。
窗外传来猫头鹰的啼叫,林夏抽回手时,碰到沈淮舟枕边的笔记本。
扉页上遒劲的字迹跃入眼帘:“1987年7月15日,晴。
林夏今天摔了茶碗,我知道她怨我。
可当她穿着红嫁衣站在堂屋,我突然觉得,这场婚姻或许不该只是任务。”
泪水毫无征兆地涌出眼眶。
林夏转身逃回房间,靠在门板上剧烈喘息。
2025年的她研究过无数敦煌文献,解读过古人隐晦的情感密码,却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某个时代故事里的主角。
而这场穿越,或许不仅仅是时空的错位,更是两个孤独灵魂的相遇。
月光如水,洒在这座八十年代的小屋里。
林夏摸着胸口剧烈跳动的心脏,听见隔壁传来沈淮舟均匀的呼吸声。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自己不再是旁观历史的研究者,而是要亲手书写属于1987年的故事——用未来的智慧,温暖这个充满希望的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