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砖地上倒映着琉璃宫灯细碎的光,苏若璃望着太子妃鬓间摇晃的累丝金凤,忽然想起前世跪在雪地里时,那只踩住她手指的蜀锦绣鞋。
鞋头缀着的东珠,此刻正嵌在祁玉瑶的璎珞项圈上。
"璃儿若执意如此..."太子妃忽然踉跄着扶住蟠龙柱,翡翠镯子磕在鎏金龙鳞上发出脆响,"本宫便撞死在这大殿上!
"苏若璃指尖微微发颤。
前世她被关进皇觉寺那夜,太子妃也是这般扶着朱漆廊柱说:"你若乖乖替瑶儿顶罪,本宫便许你姨娘牌位入宗祠。
"后来她在刑场血溅三尺,却听说生母的灵位被扔进了乱葬岗。
"母妃当心。
"她忽然伸手虚扶,袖口滑落露出腕间狰狞的鞭痕,"上个月孙女在慈幼局,见着位寻死的老嬷嬷——"她凑近太子妃耳畔轻笑,"您猜怎么着?
绳子断了。
"承德帝猛地攥紧龙椅扶手。
老太监慌忙捧上参汤,却见小孙女转身时裙摆翻涌,隐约露出小腿上陈年烫疤,形如展翅的鹤。
"皇祖父,"苏若璃忽然掀裙跪地,惊得满殿宫人倒吸冷气,"孙女八岁冬日替人浣衣,主家嫌水烧得不够热..."她缓缓卷起裤管,狰狞的疤痕盘踞在伶仃的脚踝,"这鹤,是铁钳烙的。
"苏祁玉瑶突然尖叫着捂住眼睛:"母妃!
瑶儿害怕!
"她腕间缠着的鲛绡帕子落在地上,苏若璃认出那是用自己生母的嫁衣改的。
前世她偷偷捡回来,被祁言铮烧成了灰。
"放肆!
"太子一脚踢翻鎏金暖炉,炭火溅在苏若璃裙摆上,"皇家血脉岂容你这般作践!
"苏若璃望着蹿起的火苗,忽然想起前世最后那场大火。
她被铁链锁在梁柱上,听着苏祁玉瑶在殿外笑:"姐姐可知?
你生母当年也是这样烧死的。
""父王说得对。
"她忽然伸手抓起一块红炭,"皇家血脉..."掌心传来皮肉焦糊的气味,"该是这样的吗?
""快拦住她!
"承德帝嘶声厉喝。
两个嬷嬷扑上来时,苏若璃己将炭块掷向太子脚边:"孙女在慈幼局时,冬日都是这么取暖的。
"满殿寂然,唯有炭火噼啪作响。
苏若璃望着掌心焦黑的伤口,忽然听见承德帝压抑的抽气声。
老皇帝颤巍巍走下玉阶,明黄龙袍扫过她渗血的掌心。
"传旨..."承德帝浑浊的眼中泛起血丝,"即日起,撤去太子妃...""父皇!
"太子突然重重叩首,"千错万错都是儿臣的错!
求您看看玉瑶,她和若璃可是一胞双生啊!
"苏若璃望着被推上前来的祁玉瑶。
小郡主杏眼含泪,藕荷色襦裙上银线绣的百蝶穿花,正是用她生母的妆奁换的。
前世祁玉瑶总说:"姐姐这般晦气,也配用这些好东西?
""皇祖父..."祁玉瑶忽然软软跪倒,项圈上的长命锁叮咚作响,"瑶儿愿将朝阳殿让给姐姐..."她仰起稚嫩的小脸,泪珠恰到好处地悬在睫毛上,"只求姐姐莫要怨恨父王母妃。
"苏若璃险些笑出声。
前世祁玉瑶也是这般跪在承德帝灵前,转眼就将毒酒灌进她喉咙。
此刻小郡主袖中隐约露出半截青玉镯,正是她生母留给她的唯一念想。
"妹妹误会了。
"她忽然伸手握住祁玉瑶的手腕,"姐姐怎会怨恨?
"指尖不着痕迹地扣住命门,"毕竟妹妹连我的...""啊!
"祁玉瑶突然惨叫起来,"姐姐你掐疼我了!
"苏若璃在众人惊呼中松开手,露出腕间更可怖的淤青:"慈幼局的嬷嬷也总说我手劲大。
"她转身望向承德帝,"许是常年劈柴所致。
"承德帝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明黄帕子上的血渍浸透了苏若璃的袖口。
老皇帝死死攥住孙女单薄的肩膀,浑浊的泪滴在她焦黑的掌心:"是皇家...亏欠了你...""父皇明鉴!
"太子妃突然拔下金簪抵住咽喉,"臣媳教养瑶儿十年,从未听过这些荒唐事!
定是有人教唆...""教唆?
"苏若璃从怀中掏出发黄的账册,"慈幼局十年间共克扣米粮八百石,孙女有幸替掌事嬷嬷抄过几本假账。
"她将账册捧到承德帝面前,"第三页注着太子府年节赏银。
"承德帝枯槁的手指划过墨迹,忽然狠狠将账册砸在太子脸上:"好个忠孝仁义!
""父皇息怒!
"太子额角被铜钉划出血痕,"儿臣...儿臣只是...""只是觉得野种不配吃皇粮?
"承德帝忽然抄起镇山河玉玺,惊得满殿跪倒。
老皇帝却将玉玺塞进苏若璃怀中:"丫头,选吧。
"苏若璃望着鎏金盘龙柱后转出的三位亲王。
楚王蟒袍上酒渍斑驳,腰间挂着青楼花牌;燕王手中转着两颗血玉核桃,嘴角噙着玩世不恭的笑;最角落的玄衣男子半张脸隐在阴影里,袖口银线绣着振翅的鹤。
"璃儿选他。
"她忽然指向玄衣男子。
满殿哗然。
太子妃的金簪当啷落地,祁玉瑶忘了伪装抽泣。
承德帝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异彩:"老七?
"被点名的男子缓缓抬头,露出左脸狰狞的烧伤疤痕。
苏若璃却盯着他腰间残缺的玉珏——前世她在乱葬岗翻找生母遗物时,曾见过一模一样的碎片。
"七皇叔祁砚,"她迎着男人鹰隼般的目光,"孙女愿承欢膝下。
"靖王祁砚忽然低笑出声,沙哑的嗓音像是沙砾摩擦:"小丫头,本王克死过三个养子。
""巧了。
"苏若璃举起焦黑的手掌,"孙女克死过三任养母。
"承德帝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却抬手止住欲言的太医:"拟旨!
皇七子祁砚,今有过继女若璃承其香火,赐居...""父皇!
"太子目眦欲裂,"祁砚是戴罪之身!
他当年勾结北狄...""皇兄慎言。
"祁砚忽然撩开遮住右脸的碎发,露出完整的烧伤疤痕,"这道疤,还是替您挡的北狄火箭呢。
"苏若璃瞳孔骤缩。
前世她听老宫人说过,承德二十年的雁门关大捷,实则是用三万将士的命填出来的。
而本该战死的祁砚,此刻正阴鸷地盯着她。
"丫头,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祁砚把玩着残缺的玉珏,"跟了本王,可没有锦衣玉食。
"苏若璃忽然伸手握住玉珏缺口:"璃儿只要..."她指尖按在锋利的断口上,鲜血顺着银线绣的鹤羽流淌,"真相。
"祁砚眸中寒光乍现。
他突然扯过苏若璃的伤手,在众人惊呼中将玉珏按进她血肉模糊的掌心:"那便看看,你这小身板承不承得住!
"承德帝的咳血声与太子妃的尖叫混作一团。
苏若璃望着掌心嵌进皮肉的玉珏,忽然想起前世咽气时看见的走马灯。
那灯上绘着的鹤,终于展开了染血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