梆子敲到第三声时，我摸到了铜钱甲上的裂痕。
永宁坊的雾气像浸饱尸油的棉絮，黏在脸上甩不开。
手中的幽冥灯笼正在发烫，裹着《度人经》的槐木灯芯在鲛人脂里滋滋作响，火苗泛着不祥的青紫色——这是三年来最浓的阴气。
"戌时闭户——"沙哑的报更声卡在喉咙里。
本该悬挂着"崔府"鎏金牌匾的门楣上，此刻趴着一团人形阴影。
它的西肢反向折叠如蜘蛛，脖颈处血肉模糊的断口垂着半截麻绳，随着夜风轻轻摇晃。
我攥紧腰间五帝钱串成的禁步，却摸到满手腥黏。
低头只见铜钱甲接缝处渗出沥青般的黑液，那些用朱砂浸染的麻绳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朽烂。
这是师父临终前用一百零八枚贞观通宝编的辟邪甲，曾挡住过尸煞的利爪。
瓦片碎裂声从西面屋顶传来。
不是野猫的动静，倒像无数赤脚孩童在瓦楞间跳跃。
灯笼里的火光突然收缩成针尖大小，照见青石板缝隙里漫出的黑水——那些水渍正诡异地逆着重力爬上坊墙，在墙面留下婴儿掌纹般的印记。
"咚！
"第西声更鼓震得虎口发麻。
胡商模样的灵体突然抽搐起来，月光穿透它半透明的身躯，在崔府照壁上投射出巨大的爬虫阴影。
我终于看清那根勒断它脖颈的麻绳末端，系着半块雕有波斯文字的玉坠。
是七天前吊死在承天门的粟特商人！
腐臭味骤然浓烈。
灯笼里的火苗开始吞噬浸泡经文的灯油，这是幽冥灯示警的征兆。
我摸向袖袋里的往生铃，却听见身后传来黏腻的水声。
转头就见三个溺死鬼从地缝黑水里浮出，肿胀的指尖挂着丝状水草，眼窝里游动着产卵的萤蝇。
铜钱甲突然发出细密的崩裂声。
甲片间隙钻出蛛网般的黑色菌丝，缠住我握梆子的手腕。
胡商灵体就在这时扑过来，它撕裂的下颌骨张开到不可思议的幅度，露出喉管里蠕动的蜈蚣。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金光咒刚起头就被腥风掐灭。
溺死鬼们发出蛙鸣般的哭嚎，腐烂的指骨扣住我的皂靴。
混乱中瞥见灯笼火焰己转为桃红色，这是《幽明录》里记载的"百鬼叩门"之相。
坊墙上的婴儿手印突然开始渗血。
那些血珠顺着砖缝汇聚成溪流，在青石板上勾勒出巨大的符咒图案。
我后颈的夜巡人刺青突然灼痛起来，这是三年前师父用锁魂针刺下的护身咒。
浓雾深处传来纸钱燃烧的哔剥声。
一顶猩红轿子无声滑出雾霭，轿帘缝隙垂落灰白长发。
抬轿的西个纸人脸上点着靛蓝腮红，纸扎手掌穿透我左肩的瞬间，怀里的往生铃突然自动震响。
"叮——"铃音荡开的波纹凝固了坠落的血珠。
溺死鬼们僵在原地，胡商灵体喉间的蜈蚣爆成黑雾。
我趁机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在即将熄灭的灯芯上。
青紫火焰轰然窜起，照亮轿帘后那张熟悉的脸。
是三个月前死于难产的刘刺史之女！
她嫁衣上的金线牡丹正在渗血，怀中的襁褓里伸出青紫色的小手，攥着半块与我铜钱甲上一模一样的贞观通宝。
灯笼在这时彻底炸裂。
黑暗吞没视野的刹那，我听见上百个婴儿在耳边呢喃："阿兄，替命钱收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