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中十年秋,长安东郊白鹿原西西五里。
崔庆可蹲在溪边浣洗汗巾,水波里映出曹家妹妹编着双螺髻的倒影。
十西岁的曹文贞正踮脚够树梢的酥梨,杏红色裙子扫过青苔,惊起几只夜鹭。”
阿豚,当心摔着!
“他话音未落,乳名阿豚的邻家曹妹妹己灵巧地攀上三丈高的老梨树,将熟透的酥梨一只只掷入竹篓。
秋阳透过枝叶在她眉心朱砂痣上投下光斑,晃得少年心头一跳。
突然一阵马蹄踏碎秋阳。
少年崔庆可抄起猎弓跃上高岗,只见十丈开外烟尘滚滚,几匹快马疾驰而来,当先的黑衣昆仑奴挥刀劈向绯袍青年,十丈外另有一白袍少年策马张弓,箭镞在日光下泛着孔雀蓝毒芒。”
阿豚躲好!
“崔庆可回身朝曹文贞嘱咐了一句,几个跳跃间抽出三支鸣镝箭。
那青年虽左肩染血,反手格挡的剑势却带着世家子弟的章法,玄色腰带上悬着的错金螭纹宝剑鞘,在日光下晃出冷芒。”
是军中的破甲剑术!
“崔庆可心头一紧。
去年随父押送狐皮去神策军营,他亲眼见过裴将军演练这招”青龙探爪“。
指尖己扣住鸣镝箭,却见那绯袍青年突然中箭栽倒马下,己然落了下风。
崔庆可张弓搭箭,骨哨在唇间炸响凄厉尖啸,三支鸣镝箭分别朝三个黑衣昆仑奴身上射去,受惊的马匹人立而起,为首昆仑奴刺客的陌刀堪堪擦过青年发冠,削落半截鎏金簪。”
走!
“崔庆可跃身拽起伤者滚下陡坡。
枯枝划破掌心时,他瞥见绯锦青年右臂缠着的包袱皮散开,露出五台山特有的金丝贝叶经匣一角。
曹文贞从树后探出头,忽见一柄横刀破空劈来。
崔庆可横弓格挡,柘木弓身应声而断。
千钧一发之际,曹家妹妹抓起溪边卵石砸中来人眼眶——同时一把长剑贯穿白袍少年的胸腔,是绯袍青年出的手。
中剑的白袍少年应声倒地,口吐血沫,双眼圆睁死不瞑目。
三人跌跌撞撞逃进一座破庙时,暮色己染红窗棂。
破庙山门上挂着一个歪歪斜斜的牌匾,写着”介子祠“三个字。
庙内大殿正中供奉介子推神像,他的左侧供奉介母神像,只是这介母像塑得似乎过于年轻不够庄重了些。
残破的飞檐下,曹家妹妹正用裙裈布条给伤者包扎。
当触及左肩狰狞伤口时,她忽然僵住——这伤口的颜色不对。
曹文贞拿出随身携带的银针探入,翻卷皮肉下,靛青色的毒液正随血脉搏动。
崔庆可瞥见箭簇上那抹孔雀蓝,想起阿爷说过这是用箭毒木的汁液浸过箭镞,这毒汁俗称”见血封喉“,毒血一旦入了心脉人就没救了。
他当机立断拔出随身的玄铁障刀,在火上烤了烤,一刀下去精准挖出伤者沾染毒液的肩头血肉而不伤经脉。
伤者脸色青灰,在剧痛中睁开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琥珀色的眸子在火光中泛起蛇类的竖瞳光晕。
他反扣住少年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小兄弟如何称呼?
“”某姓崔,家父是这原上的猎户。
“少年窄而方的下颚初初冒出绒须,眉色淡褐如褪色墨迹,眉尾天生下垂,衬得眸光总似含歉,一双青铜色的异眸闪着光芒,似乎混有羌人血脉。
伤者半倚着断壁,抬头看向崔庆可,少年此刻正专心致志地处理伤口,重新包扎。
绯袍青年脑子快速运转了几息,忽然扯起薄唇轻笑:”崔小哥可知,方才你射箭的姿势,像极了德宗年间镇守安西的郭将军。
这包扎处理的手法,也像是当年龟兹守军的路数。
小哥家中,可是有安西军的故人?
“曹文贞翻遍竹篓只寻得几株紫珠草,青年突然开口一句”郭将军“,惊得曹家妹妹捣药的手一滞,那是庆哥哥的亲外公。
自家爹爹原是安西军中的军医,跟崔家伯父一起是最后一支随安西使团归唐的郭家旧部。
因为不满京城对戍边子弟的苛税,杀过几个贪官污吏,只能隐居在这白鹿原上做了猎户。
庆哥哥不小心泄露了身份,他们这趟回去怕是又要搬家了。”
公子好眼力,据家父说是西域行商所授,我们猎户用来保命的法子罢了。
“崔庆可添了几根树枝,火光跃动间给了阿豚妹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李某七岁习骑射,十二岁随羽林卫冬狩,十五岁入神策军。
每每听人讲起铁血郡王郭昕将军的龟兹往事,心中都很澎湃感怀。
身为武将,大丈夫当马革裹尸,战死沙场。
“李姓青年一只手摩挲着剑柄螭纹,冷白皮的五指骨节突出如竹节,很是优雅好看,另一只看不见的手却躲在角落里微微颤抖。
他的眼底泛起血色:”这次是奉裴将军令押送一件物件。
没想到快到长安城了,却碰到歹人劫杀。
“”原来你是神策军裴将军的人。
“崔庆可暗中松了口气,裴荣是神策军中的西北戍边军旧部子弟,父亲多年老友。
刚才包扎伤口之时,李姓青年露出刺着螭龙纹的里衬——这位贵人在神策军中品阶不会低。
话音未落,庙外传来乌鸦惊飞之声。
崔庆可摸向腰间障刀,却见青年解下宝剑穗抛入火堆。
南海珍珠在烈焰中爆裂,腾起带着异香的青烟。”
此乃龟兹幻术,半刻钟内追兵难辨方位,快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