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松镇的天还没亮，柳长青就起了身。
他坐在炕头，盯着掌心那道狐狸形状的疤痕，昨晚胡三娘的话还在耳边回荡：“三月之内，找出他的后人，否则，柳氏灭门。”
三月，短短九十天，他一个砍柴的汉子，咋去寻一个几十年前的仇人后代？
更别提那人是谁、长啥样，连个影子都没有！
老娘还在炕上咳嗽，声音像破风箱，断续得让人心慌。
柳长青咬咬牙，从灶台下翻出半袋杂面，煮了碗糊糊喂她吃了，又把乌恩给的那炷香的灰末掺进水里，让老娘喝下。
乌恩说过，这香灰能挡一挡邪气，可柳长青心里清楚，这不过是权宜之计。
要真想保住柳家，唯一的法子是再进黑松林，找出胡三娘要的答案。
天蒙蒙亮，风雪小了些，柳长青背上柴刀，揣着那块狐狸玉佩，裹紧破棉袄出了门。
临走前，他回头看了眼老娘，暗暗发誓：“娘，俺一定把这事了了，不让您再受罪。”
黑松林的入口在镇子北边，松树林立，枝头挂着冰棱，像一排排冷眼旁观的哨兵。
柳长青深吸一口气，迈开步子走了进去。
林子里静得瘆人，脚踩在雪地上，吱吱作响，像是踩碎了啥活物。
他攥紧柴刀，嘴里念叨：“山神保佑，胡三娘莫来吓俺……”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林子越发深了，雾气像纱帐，遮得天光都暗了。
柳长青猛地停下脚步，皱起眉头——他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刚才经过的那棵歪脖松树旁，树根下还有他踩出的脚印。
这不是迷路，是中了“鬼打墙”！
镇上老人常说，黑松林里邪乎，鬼打墙能让人兜圈子，走上一宿也出不去。
柳长青头皮发麻，强压住心慌，蹲下来抓了把雪搓脸，逼自己冷静。
他想起老娘讲过的法子：鬼打墙是小鬼作祟，撒点童子尿就能破。
柳长青红着脸，背过身解了手，尿在雪地上，冒出一股白汽。
可等他再抬头，雾气更浓了，周围的树影扭曲，像无数张脸在偷笑。
“他娘的，啥幺蛾子！”
柳长青骂了句，拔出柴刀，朝一棵小树砍去，想留个记号。
可刀刚落下，树干竟渗出红色的汁液，像血一样，吓得他手一抖，刀差点掉地上。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啥东西在雪地里爬。
柳长青猛地转身，只见一双黄澄澄的眼睛从雾气里冒出来，紧接着是第二双、第三双……“黄皮子！”
柳长青心跳如擂鼓。
黄鼠狼在东北叫黄皮子，镇上人都说它们通灵，能偷人魂魄，化作人形害人。
这些黄皮子围着他，嘴里发出尖利的叫声，像婴儿啼哭。
柳长青壮着胆子挥刀，喊道：“滚开！
俺柳长青不怕你们！”
可黄皮子没退，反而越聚越多，雾气中隐约浮现一个佝偻的身影，像个老太婆，披着破布，朝他咯咯笑。
柳长青腿一软，差点跪下，心想：完了，这回真撞上不干净的东西了！
就在这时，一声尖锐的哨音划破雾气，黄皮子像受了惊，尖叫着西散逃开。
那老太婆的影子也化作一团黑烟，消失不见。
柳长青还没回神，就听见一个粗哑的嗓音从背后传来：“傻小子，愣着干啥？
还不快跑！”
柳长青猛地回头，只见一个瘦高的汉子站在不远处，穿着兽皮袄，背着猎弓，手里提着一盏马灯。
汉子五十来岁，脸膛黝黑，满脸胡茬，眼神却亮得像狼。
他朝柳长青招手：“跟俺走，不然黄皮子回头还得来！”
柳长青不敢多问，跌跌撞撞跟上去。
那汉子步伐稳健，像对黑松林熟得不能再熟，带着柳长青绕过几片乱石堆，来到一处隐秘的山洞前。
洞口窄得只能侧身进，里面却别有洞天，墙上挂着几张狼皮，地上铺着干草，角落里还有个小火堆，冒着淡淡的草药味。
汉子往火堆里添了把柴，斜眼打量柳长青：“说吧，小子，你是哪个屯的，咋敢一个人闯黑松林？
不知道这地儿邪乎？”
柳长青喘着粗气，拱手道：“俺是黑松镇的柳长青，上山……上山找点东西。
谢您救命，敢问您是？”
汉子哼了一声：“俺叫老铁，山里打猎的。
这林子里的黄皮子可不是善茬，你方才要不是碰上俺，魂儿都得被它们勾走。”
他顿了顿，眯着眼问，“你找啥东西？
跟胡三娘有关吧？”
柳长青一惊，脱口而出：“您咋知道胡三娘？”
老铁冷笑，扔给他一块干粮：“黑松镇谁不知道胡三娘？
那狐仙的事，传了几十年了。
你掌心那疤，俺一眼就瞧出来了，准是她的手笔。”
柳长青低头一看，掌心的狐狸疤痕在火光下格外刺眼。
他犹豫了一下，把这两天的事大致说了，隐去了石碑上血字的事，只说自己惹了胡三娘，要找她的祭坛求饶。
老铁听完，啧了一声：“你这娃子，命硬，惹了胡三娘还能活蹦乱跳。
不过，她的事没那么简单。”
柳长青忙问：“您知道啥？
求您指条路，俺不能让家里人跟着遭殃！”
老铁没急着答，起身从洞角翻出一个皮囊，里面装着些干瘪的草药。
他抓了一把撒进火堆，火苗窜得老高，映得洞壁上的影子乱晃。
他低声道：“胡三娘的事，俺知道的不多，但这林子里有个地方，兴许有你想要的答案。
跟俺来，但丑话说在前头，去了可别后悔。”
柳长青咬牙点头：“俺不怕！
只要能了了这事，啥俺都敢干！”
老铁带着柳长青出了山洞，沿着一条羊肠小道往林子深处走。
雾气渐渐散了，月光洒下来，照得雪地像铺了银霜。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他们来到一处悬崖下的石壁前。
石壁上长满青苔，隐约露出一个窄缝，刚够一个人钻进去。
老铁点起马灯，率先钻了进去，柳长青紧随其后。
洞里潮湿阴冷，墙上刻着些模糊的图案，像人像蛇，像兽又像神。
柳长青越看越觉得邪乎，心跳得像擂鼓。
老铁停在一个石台前，台上立着一块半人高的石碑，碑上刻着一只九尾狐，周围环绕着山川河流的图案。
碑下散落着些白骨，像是狐狸的，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腥气。
“这是啥地方？”
柳长青低声问，声音在洞里回荡，显得空旷。
老铁沉声道：“萨满的祭台，供奉长白山山神的。
胡三娘的事，跟这祭台脱不了干系。
你想知道她的来历，就得问这石碑。”
柳长青咽了口唾沫，壮着胆子走近石碑。
碑上的九尾狐雕刻栩栩如生，眼睛像是活的，首勾勾盯着他。
他伸手想摸摸碑上的纹路，手刚碰到石面，掌心的疤痕突然一烫，紧接着眼前一花，脑海里涌入一幕幕陌生的画面——一个红衣女子站在长白山巅，风雪漫天，她身后是一座巍峨的神殿。
女子容貌绝美，正是胡三娘，可眼中满是悲伤。
一个年轻的汉子站在她面前，穿着闯关东的粗布衣，腰间别着一把匕首。
他低声说着什么，胡三娘摇摇头，泪水滑落。
下一刻，汉子猛地拔出匕首，刺向她的胸口，鲜血染红了雪地。
胡三娘倒下，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嘴里喃喃道：“你为何……”画面一转，女子化作一只白狐，站在黑松林中，眼中怨气冲天。
无数清兵涌入林子，火把照亮夜空，喊杀声震天。
白狐嘶吼着冲向人群，身后却浮现出一道模糊的影子，像个巨大的山神，悲鸣着消散……柳长青猛地回神，跌坐在地上，额头满是冷汗。
老铁一把扶住他，皱眉问：“你看见啥了？”
柳长青喘着粗气，断断续续道：“俺看见……胡三娘，她被一个汉子捅了刀……还有清兵，好多清兵……还有个山神，像是……像是死了……”老铁脸色一变，沉声道：“你这娃子，命不该绝，石碑让你看见了胡三娘的过往。
她不是普通的狐仙，怕是长白山山神的侍女，因爱上凡人违了天规，被贬成了狐狸。
那汉子背叛了她，引来了清兵，毁了山神的祭坛。
她的怨气，就是这么来的。”
柳长青脑子乱成一团：“那汉子是谁？
跟俺柳家有啥关系？”
老铁摇摇头：“这就得你自己去找了。
石碑的幻象不会骗人，但也不会全告诉你。
胡三娘要你找的‘后人’，八成跟那汉子有关。
你得小心，这事不光是狐仙的怨气，还牵扯到当年的清廷秘闻。”
柳长青咬牙道：“那俺咋找？
三月时间，俺连个方向都没有！”
老铁从怀里掏出一块破布，上面画着个粗糙的地图，标着一处叫“狐尾坡”的地方。
“这是胡三娘的祭坛，兴许有更多线索。
但那地方邪乎，去了可得豁出命。
你敢不敢？”
柳长青攥紧拳头，想到老娘的病、柳家的命，狠狠点头：“俺敢！
老铁大哥，带俺去！”
老铁哼了一声，转身往洞外走：“那就走吧，娃子，别怪俺没提醒你，黑松林的债，没那么好还。”
洞外的风雪又起了，柳长青跟在老铁身后，掌心的疤痕隐隐作痛。
他知道，这条路才刚开始，而黑松林的秘密，比他想的还要深，还要凶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