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声穿过纱窗时,林砚正蹲在阁楼翻找祖父的遗物。
八月的溽暑让汗珠顺着脊背滑进裤腰,吊扇在头顶吱呀作响,掀动满地发黄的宣纸。
墨香混着樟脑味在空气里发酵,他突然想起祖父临终前攥着自己手腕的力道,像要把什么刻进他的骨头。
"阿砚,阁楼最东边的红木箱......"老人枯枝般的手指突然抽搐,"千万别打开......"最后一句话消散在监护仪的嗡鸣里。
现在那个缠着铜锁的红木箱就躺在林砚脚边,箱盖表面用银漆绘着奇怪的纹路,像是无数只首尾相衔的鱼。
他伸手碰了碰锁头,铜绿簌簌而落,露出下面暗红的锈迹。
楼下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
"又摔了?
"林砚对着空气嘀咕。
自从祖父去世,父亲就整日抱着那些古董茶具发呆,今天己经是摔碎的第西只建盏。
他掏出手机看时间,屏幕突然闪烁两下,浮现出细密的青色纹路。
林砚下意识要甩开手机,那些纹路却顺着指尖爬上皮肤。
寒意在血管里炸开,他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咯咯声,阁楼的光线骤然暗下来。
吊扇的嗡鸣变得粘稠迟缓,空气里浮动着细碎的磷光,像是无数萤火虫被碾碎在暮色里。
红木箱发出朽木开裂的***。
锁头啪嗒落地,箱盖自动掀开,露出里面裹着织锦的青铜匣。
林砚发现自己的手不受控制地伸向匣子,青色纹路在接触冰凉的青铜表面时骤然发亮。
匣盖弹开的瞬间,他看见匣底躺着一枚玉蝉,雕工精细得能看清翅膀上的脉络。
蝉身突然迸出青光,振翅声穿透耳膜。
林砚本能地后仰,后脑勺撞在博古架上。
青花瓷瓶摇晃着坠落,却在即将触地时诡异地悬停。
碎瓷片折射着幽蓝的光,像被按了暂停键的电影画面。
"这是......"林砚伸手去接飘在空中的瓷片,指尖刚触及釉面,整个房间突然开始旋转。
檀木香气变得浓烈刺鼻,他看见祖父书房那幅《寒山问道图》从墙上飘落,墨色山水在宣纸上流动起来。
画中老道忽然转头,枯槁面容上两点瞳仁泛着青芒。
"时辰到了。
"老道的声音像是隔着水传来。
画纸无火自燃,青焰中飞出七只墨色乌鸦,绕着林砚盘旋成环。
他感觉有冰凉的东西顺着耳道钻进去,眼前炸开漫天星斗。
银河倒悬在阁楼穹顶,每颗星辰都是玉蝉形状,振翅声汇成浩大潮声。
当视线重新聚焦时,青铜匣己经空无一物。
悬停的瓷瓶哗啦碎落,林砚这才发现自己掌心多了一道青色印记,形似衔尾游鱼。
阁楼窗外,暮色染着不正常的靛蓝,远处楼群轮廓正在诡异地扭曲,像是宣纸上晕开的水墨。
瓷片坠地的声响惊醒了楼下的林父。
当林砚跌跌撞撞冲下楼梯时,正撞见父亲攥着半块碎瓷站在客厅中央。
夕阳透过雕花窗棂斜切进来,将林父的影子拉得细长扭曲,那些映在白墙上的影子枝桠分明,竟像是某种多足昆虫的轮廓。
"爸?
"林砚扶着酸枝木扶手喘息。
他注意到父亲脚边积着滩暗红液体,细看才发现是泼洒的普洱茶——可那茶汤颜色深得反常,在暮色中泛着铁锈般的光泽。
林父缓缓转身,手中瓷片在掌心割出血痕却恍若未觉。
他的眼白蒙着层淡青色翳膜,目光掠过林砚时带着陌生的审视:"你去过阁楼了。
"这不是疑问句。
林砚突然发现父亲的中山装领口沾着暗绿色污渍,像是苔藓混着铜锈。
没等他回答,林父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漏出几点荧蓝碎光。
那些光点落在地砖上竟发出金属相击的脆响,滚到林砚脚边才看清是半融化的青铜碎屑,表面还浮动着蝌蚪状的银纹。
"把箱子......"林父佝偻着背扶住八仙桌,桌面上供着的鎏金貔貅突然睁开琉璃眼珠,"送回青溟观......在初七之前......"话音未落,他整个人像被抽去筋骨般软倒在地,中山装后领滑出一截青灰色尾椎骨状的凸起,又迅速缩回体内。
林砚僵在原地。
貔貅口中含着的玉珠正在渗出猩红液体,顺着桌沿滴落,在地面凝成七个歪斜的篆字。
他认出这是祖父书房那方"听雨斋"印鉴上的字体,最后一个"殁"字尚未成形,门外突然传来快递员的喊声。
"林青梧先生的加急件!
"林砚扯过沙发巾盖住父亲,掌心青印突然发烫。
开门瞬间,傍晚的热浪裹着蝉鸣扑面而来,却在他接过包裹时戛然而止。
快递员保持着递件的姿势凝固成雕塑,额角汗珠悬在空气中,远处传来收废品的梆子声拖着长长的尾音,像是老式留声机卡住的唱针。
包裹入手冰凉,牛皮纸表面渗出细密水珠。
林砚用裁纸刀挑开胶带时,刀刃与某种坚硬物相撞迸出火星。
层层油纸包里是个青铜罗盘,天池位置的磁针竟是条盘曲的小蛇,蛇头指向东北方的"癸"字。
当他的影子落在罗盘上时,蛇身突然暴长,獠牙刺破指尖,血珠滴入天池的瞬间,整个罗盘化作流动的青铜液渗进青印。
无数画面在颅内炸开:他看见祖父穿着道袍在暴雨中疾行,道观飞檐下悬着的青铜铃铛无风自动;看见父亲跪在祠堂,脊背钻出青鳞覆盖的骨刺;看见自己站在滔天巨浪前,身后是正在崩塌的楼宇,浪尖立着个戴青铜傩面的身影......"阿砚?
"幻象被父亲的呼唤击碎。
林砚发现自己跪坐在玄关,快递单还攥在手里,发件人栏用朱砂写着"青溟观知客",而签收日期赫然是祖父头七那天的日期——可祖父去世至今明明才第五日。
暮色渐浓,远处传来第一声晚蝉的嘶鸣。
林砚望向客厅,父亲正端着新沏的茶坐在太师椅上,青花瓷盏完好如初,仿佛方才的混乱皆是幻觉。
只有掌心青印微微发烫,皮肤下隐约有鳞片状的纹路在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