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雨。
又急又大的雨滴拍打在林月浅的身上,她逐渐清醒过来,耳边是雨声夹杂着雷声,周围
充斥着腐烂的恶臭气息,努力睁开眼后,周围黑茫茫一片,待视线逐渐适应黑暗环境后,她却看到自己正躺在一堆白骨之中。
一个骷髅头正用那双空洞又诡异的眼睛盯着她,吓得她急忙起身。
她原本常年带伤,每一次有所动作都觉得身子疼痛沉重,可方才起身时却觉得身体松快。
正当疑惑地检查自己的身体时,发现自己身体透明,雨滴透过她的身体直击地面,她浑身上下也没有丝毫淋湿的现象。
突然她看到自己的身体,心头猛然一惊。
那是一具毫无生气的躯体。
瘦弱的肉体在一堆白骨中显得那样格格不入,嘴边还残留着黑血痕迹,面无血色,脸上青紫色的伤痕愈加触目惊心。
她死了?
她是侯府庶出的四小姐,母亲因家道中落嫁与定远候为妾。她谨记母亲的教诲,不争不抢,不出头冒尖,在侯府小心度日。
后来母亲在她十五岁时难产而死,她因为母亲的离世郁郁寡欢。
一日庶姐林云芊来与她谈心,劝她喝了酒,等她再醒来时,便是父亲林牧舟带着嫡母华庭兰到了她的房里。
看到她与父亲的门客张启,在床上相拥而眠。
她一直觉得是自己的过错,担心败坏侯府名声,便听从父亲的安排嫁给了张启。
可这张启人前一副清风霁月,饱读诗书的样子,实则是个偷奸耍滑,酗酒好赌之人。每每输钱便对她动手打骂,她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的地方。
她在孝期做出如此出格之事,出嫁时,侯府没有为她准备嫁妆,也没有人来送她,而她自己也觉得这些都是自己的报应。
是以她从来没有反抗过,默默忍受着他的每一次毒打。
直到那一次,他又输了钱喝了酒,对她边打边骂,说他当初就不应该听方小娘和林云芊的话,答应她们陷害她,原本以为是娶了个侯府小姐,没想到是个赔钱货。
她听到这话顿时像是被雷击中一般,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张启,挡住他即将要落下的手。
张启也因为她突如其来的反应而愣住,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用尽全身力气推倒张启,跑了出去。
她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一路跌跌撞撞,跑向侯府。
对比嚣张蛮横的嫡母华庭兰,她一直对方知若这个温柔平和的庶母更为孝敬,对于庶姐林云芊也是更加亲近。
如果张启说的是真的,为什么她们要如此陷害自己?
她跑到侯府时,放慢了脚步,缓缓抬眸看向侯府牌匾。
因为觉得自己不配再做侯府的小姐,从出嫁后一年多的时间她都没有回来过。
她有些紧张害怕,不知道她这样跑回来会不会被父亲责怪,但她心中此时像是堵了一块大石,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一定要把事情弄清楚!
可还没有等她走过去敲门,便眼前一黑,不省人事了。
耳边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她转身看去,因为雨幕的遮挡,又是在夜里,只能看清是两个女子撑着伞,站在她尸体不远处。
“阿娘,她好像睁开了眼睛。”林云芊抬起方知若的手臂,伞檐抬起,她透过雨幕,仔细打量不远处林月浅的脸。
林云芊身段纤细,雨雾在她的脸上笼上一层水汽,更显得她清纯无辜。
与此同时,林月浅也看清了那两人是她的庶母方知若和她的庶姐林云芊。
因为见到亲人,她先是心中欣喜,但随即又想起来她今夜原是要去找她们问个清楚,当初她与张启究竟是怎么回事。
可却听到方知若轻蔑一笑,说道:“那是鹤顶红,既灌了下去,哪里还有活命的。”
她被灌了鹤顶红?
林月浅怔在了原地,不可置信地盯着那两道身影,所以,是她觉得侯府里唯一还算对她们母女亲近的人,要了她的命?
所以,张启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还没等林月浅缓过来,便又听方知若怒道:“真是晦气,那个张启真是个不着调的,喝了几杯酒就把我们的事情全部抖落出去了,害得你好不容易回门一趟,大半夜的要来这鬼地方。”
林云芊看林月浅确实是没了生气,放下心来,挽上方知若的手臂,“好了阿娘,幸好他还没有醉死过去,知道来知会我们一声,不然被父亲知道了,我们也没有好果子吃。”
方知若冷笑一声,“对于你父亲来说,最重要的是他的前途和侯府的名声,林月浅和她小娘一样,对于你父亲是可有可无的人,不然你以为当初以你父亲那般多疑的性子他会不知道是我故意送补品让苏小娘胎儿过大,不知道是大娘子故意扣押了产婆?只是他觉得这些事情都无关紧要罢了。”
方知若的眼神突然变得凶狠起来,在黑夜里闪着冷冽狠毒的光,像是要握碎伞柄一般,手都冒起了青筋,“怪就怪苏紫苑那个狐狸精一把年纪竟还怀上了,大夫说还是个男胎,有一个林柏川顶着嫡子的名号,挡了你哥哥的道就够烦的了,再来一个庶子也要与你哥哥争,断不能让他来到这世上!”
“林月浅这个小狐狸精当初竟然敢勾引三皇子,差点挡了你成为三王妃的道,三皇子可是中宫嫡子,将来会是皇上,届时你便是皇后了,当时心软只是略施小计将她嫁了出去,她自己还不认命,非要来寻晦气,那便只有死路一条。”
一道电闪掠过,方知若的神情在闪电的映照下,显得更加狰狞。
紧接着一声巨雷响起,林云芊心头一惊,只觉得阴风阵阵,直往脖子里灌,心里也惴惴不安起来,于是催促着方知若赶快回去。
母女两人的对话随着风声传到林月浅的耳里,每一个字都仿佛变成了一把刀子,从她的耳边一直扎到心里,一刀一刀剜着她的心。
她双腿发软,无力地跪倒在地,眼角余光看到在被大雨无情拍打的自己的身体,悲愤交加,仰头大喊。
可无尽的黑夜里,除了雨声,那一缕游魂发出的悲恸没有丝毫声响。
阿娘,原来你死得这样冤。
阿娘,原来这些都不是我应得的。
阿娘,你教我要谨小慎微,不争不抢,可到头来,我们却是可以被随意践踏
伤害的。
阿娘,你可有悔?
我有!
不仅悔,还有恨,那些丧尽天良的人,承欢膝下,享尽荣华富贵,我们却要阴阳两隔,受尽屈辱折磨!
苍天在上,就算是成为厉鬼,永世不得超生,我也要让这些人日日不得安宁!
一道闪电划破了黑夜,紧接着一道巨雷响起。
林月浅被惊醒,可此时她却是趴在桌子上。
她不是死了吗?
她坐直了身子,环顾着四周,熟悉的陈列摆设,鼻尖传来熟悉的味道,是她往日为母亲调制的安神香。
这是母亲的房间。
正当林月浅还在疑惑这一切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她的贴身侍女小满急匆匆推门而进。
林月浅一脸震惊的看着她,当初她嫁给张启,小满求了嫡母华庭兰一天一夜才得到她的准许,让她陪着林月浅到张家。
到了张家后,小满多次为她挡下张启的拳脚,又争着做家里的所有事,最终因为张启不肯拿钱让她给小满治病,小满病死在林月浅嫁给张启那年的冬天。
小满快步走到她身旁,哭了起来,“姑娘,我府里都找遍了没有找到产婆,去了大娘子院里,王妈妈说大娘子歇下了,不得打扰。”
还没等林月浅反应过来, 便听见她母亲的乳母文嬷嬷在里间大声喊着“姑娘,姑娘”。
随后她便听到母亲痛苦的喊叫声,顾不上理清现下的情况,她急忙冲进里间,看到文嬷嬷时又心头一惊。
在母亲去世后不久,文嬷嬷伤心过度也跟着去了,但此时她就这样出现在她眼前,像以往一样喊着她。
文嬷嬷回头又催促了林月浅几声,她才回过神来小跑过去跪在母亲床边。
她看到母亲的额头布满汗珠,发丝凌乱地贴在脸上,她的脸色惨白,嘴上毫无血色,肩膀因为疼痛颤抖着,再往下便看到了母亲隆起的肚子。
林月浅迟疑地伸出手,当握住母亲手的那一刻,又惊又喜。
她是回到了母亲生产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