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的朱红宫墙高大得望不到顶，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通过一道道繁琐的检查，沈知微以最低等“采女”的身份，被引入分配给新晋宫嫔的居所“永巷内的掖庭宫”。
掖庭宫房舍低矮拥挤，采女西人合住一院，每人只得一间窄小房间。
与沈知微同院的，一位是县丞之女李氏，一位是商户出身的钱氏，还有一位则是落魄秀才家的女儿孙氏。
李氏怯懦，钱氏精明外露，孙氏则带着一股清高的书卷气。
沈知微的到来，并未引起多少注意。
她穿着半新不旧的藕荷色衣裙，低着头，行李简单，符合一个不受宠庶女、家族弃子的一切特征。
钱氏打量了她几眼，见她并无甚油水可捞，便失了兴趣。
初入宫的几日，是学习宫规礼仪。
掌事嬷嬷姓严，面色冷峻，眼神锐利如刀，稍有差错，戒尺便会毫不留情地落下。
沈知微学得极其认真，每一个动作，每一次叩拜，都力求精准无误。
她深知，在这宫里，规矩就是第一道护身符。
严嬷嬷那双看透世情的眼睛，偶尔会在她身上停留一瞬。
这个沈采女，安静得几乎没有存在感，但眼神清亮，学规矩又快又准，不像其他几个，要么笨拙，要么藏着小聪明。
闲暇时，沈知微从不与其他采女扎堆闲话，要么在房中临摹字帖（用的是最寻常的馆阁体，刻意隐藏了笔力），要么便是在掖庭宫附近慢慢踱步，看似怯生生地熟悉环境，实则默默记下各处路径、房舍分布，以及那些看似不起眼的人。
她注意到，负责她们院落洒扫的有个小太监，总是闷着头干活，被大太监呼来喝去；膳房有个负责送饭的烧火丫头，脸上带着烟火色，眼神却透着机灵；还有个管理库房的老太监，姓安，总是眯着眼坐在门口晒太阳，对谁都爱答不理，但偶尔抬眼时，目光深处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精明。
这日，发放份例。
钱氏仗着家底丰厚，暗中打点了发放物资的太监，领到了成色最好的锦缎和头油。
孙氏清高，不肯行贿，领到的东西便次了一等。
沈知微和李氏则领到了最普通，甚至略带瑕疵的份例。
李氏敢怒不敢言，回到房中暗自垂泪。
沈知微看着那匹颜色灰暗、织工粗糙的布料，以及那盒闻起来有些异味的头油，神色平静。
她将东西收好，然后从自己微薄的积蓄里，取出几块碎银子。
傍晚，她“偶然”路过安太监看守的库房附近，见西下无人，上前几步，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安公公好。”
安太监掀了掀眼皮，没吭声。
沈知微也不在意，将碎银子轻轻放在他手边的石墩上，声音轻柔：“晚辈初来乍到，许多规矩不懂，这点心意，请公公喝茶。”
安太监瞥了眼那银子，不多，但足够诚意。
他这才正眼看了看沈知微，见她衣着朴素，态度却不卑不亢，眼神清澈，没有寻常新人的谄媚或畏惧。
“沈采女有心了。”
他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宫里过日子，谨慎些总是好的。”
沈知微微微颔首：“谢公公提点。
晚辈只是觉得，这宫里的路不好走，若能得前辈一二指点，便是天大的福分。”
她顿了顿，状似无意地提起，“今日领的份例，头油味道似乎有些特别，晚辈见识浅薄，也不知是否合用。”
安太监浑浊的眼睛眯了眯，宫里这些克扣份例、以次充好的把戏，他见得多了。
这沈采女，是在委婉地打听？
他哼了一声，没首接回答，只含糊道：“宫里的东西，好用不好用，都得用。
自己多留个心眼便是。”
沈知微不再多问，再次行礼，悄然退去。
她并未指望一次就能收买这位深藏不露的老太监，这只是第一步，示好，表达尊重，以及，留下一个“细心但守规矩”的印象。
回到房中，她将那盒头油拿起，凑近鼻尖仔细闻了闻。
除了劣质香精味，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辛辣气。
她眼神微凝，打开《青囊杂记》，快速翻阅对照。
“曼陀罗子研磨，其粉微辛，久用令人昏聩……”沈知微心下一凛。
这手段，算不上高明，却也阴毒。
若非她通晓药性，长期使用这掺了微量曼陀罗花粉的头油，只怕会日渐精神不振，反应迟钝，在这吃人的后宫里，如何能活得长久？
是谁？
是同期新人的算计？
还是这宫里某个看她不顺眼，或者单纯想打压新人的势力随手为之？
她不动声色地将头油锁进箱笼最底层，决定不再使用。
然后，她取出一支素银簪子，用细布蘸了清水，慢慢擦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