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棺中醒黑暗是最初的知觉。
不是浓稠的墨色，而是那种彻底剥离了光与声的死寂，仿佛连时间都在这里凝固、腐朽。
墨尘的意识像是沉在万丈寒潭底的石子，无知无觉，首到某一刻，一丝微不可察的刺痛顺着脊椎爬上来——像生锈的铁针，刺破了混沌。
他动了动手指。
指尖触到的是冰冷坚硬的平面，带着潮湿的土腥气，还有一种……属于岁月的陈旧感。
不是活物的肌肤，也不是寻常的岩石，更像是某种被打磨过的玄石，表面光滑，内里却透着沁骨的寒意。
“咳……”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声响，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墨尘费了极大的力气，才掀开沉重如铅的眼皮。
依旧是黑。
但这一次，黑暗里似乎有了细微的差别——远处传来极轻的“滴答”声，规律得如同某种倒计时，每一声都敲在死寂的鼓面上，荡开一圈圈模糊的涟漪。
他在哪？
记忆像是被打碎的琉璃盏，散成无数锋利的碎片，稍微一动，就割得神魂生疼。
他记得金色的洪流淹没了天穹，记得猩红的月光下，断裂的剑插在染血的土地里，记得有人在他耳边嘶吼，声音却像隔着万重山海，模糊不清。
还有……剑。
他下意识地摸向腰间，手指触到一片残破的布料，以及布料下、紧贴着肌肤的冰冷棱角。
是剑。
一把断剑。
剑柄缠着的布条早己朽烂，露出里面暗沉的金属，剑身断得很干脆，只剩下不到三尺长，断面却依旧锋利，在这无光的黑暗里，仿佛能割裂空气。
这把剑……陪了他多久？
墨尘想不起来。
他只知道，握住剑的那一刻，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似乎退去了些许，连混沌的意识都清明了几分。
“轰隆——”一声闷响从头顶传来，不是幻觉。
紧接着，是碎石滚落的“哗啦啦”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松动。
墨尘屏住呼吸，将断剑横在胸前。
这是刻在本能里的警惕——无论身处何地，危险永远不会缺席。
又是一阵剧烈的震动，这一次，头顶的黑暗中，裂开了一道缝隙。
一道光，细如发丝，却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墨尘的眼里。
他下意识地眯起眼，适应了太久黑暗的瞳孔剧烈收缩，酸涩的痛感让他几欲落泪。
缝隙在扩大，越来越多的光涌进来，带着风的气息——不是墓室里凝滞的、带着腐朽味的风，而是一种……带着草木腥气、甚至有些凛冽的风。
还有声音。
风穿过峡谷的呼啸声，远处隐约传来的、从未听过的机械轰鸣，以及……某种规律的、像是金属碰撞的“叮当”声。
这不是他记忆里的任何一个地方。
墨尘深吸一口气，那口风灌入肺腑，带着生涩的凉意，却让他真切地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他用断剑的边缘，试探着撬动头顶的石板。
出乎意料的是，这看似坚固的玄石，边缘竟己风化酥脆，稍一用力，便“咔嚓”一声裂开一道更大的口子。
天光彻底倾泻而下，照亮了他所处的“容器”——一口巨大的石棺，棺壁上刻满了早己模糊的纹路，像是某种古老的图腾，此刻正随着石棺的松动，簌簌落下粉末。
他所在的地方，似乎是一处悬空的石台，下方是深不见底的云雾，远处隐约可见连绵的山峦轮廓，却与记忆中那些灵气缭绕的仙山截然不同，透着一股荒凉的死寂。
而刚才听到的声音，似乎是从山脚下传来的。
墨尘扶着棺沿，缓缓坐起身。
身上的长袍早己朽烂不堪，如同破布般挂在身上，露出的皮肤上布满了细密的裂纹，像是干涸的土地——那是灵力枯竭、肉身濒临腐朽的征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骨节分明，却苍白消瘦，指尖还残留着石棺的冰冷。
这具身体……很虚弱。
但还能动。
他撑着断剑，一步踏出了石棺。
脚下的石台积着厚厚的尘埃，踩上去扬起一片灰雾。
他站在石台边缘，俯瞰着下方。
这是一处陡峭的峡谷，石壁如刀削斧劈，只有一条蜿蜒的、像是被硬生生凿出来的小路通向山脚。
而山脚下，隐约能看到一条蜿蜒的“银带”，上面似乎有……会移动的铁盒子？
还有那些高低错落的、不是木质也不是石质的“方块建筑”。
墨尘的眉头紧紧皱起。
记忆的碎片在脑海中翻涌，金色的宫殿，飞天的修士，往来的妖兽……那些画面清晰得仿佛昨日，却与眼前的景象格格不入，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我睡了多久？”
他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
没有人回答他。
只有风穿过峡谷，带着远方的喧嚣，吹起他额前凌乱的黑发。
墨尘握紧了手中的断剑。
不管睡了多久，不管这里是何处，他都必须走下去。
找回失去的记忆，弄清楚那场席卷天地的浩劫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口陪伴了不知多少岁月的石棺，转身，纵身跃下了悬空的石台。
身影消失在云雾深处，只留下那柄断剑，在天光下，偶尔闪过一丝微弱的寒芒。
山脚下，盘山公路上，一辆货车正鸣着笛，缓缓驶过。
司机透过后视镜，似乎看到山壁上有个黑影一闪而过，嘟囔了一句“眼花了”，便踩下油门，向着远方驶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