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跳动的光影在墙壁上拉扯出怪异的形状,凌昭捏着那张皱巴巴的纸条,指腹反复摩挲着上面粗糙的炭痕。
字迹歪扭,像是仓促间写就,既不像内侍的工整小楷,也不是文官的笔锋——会是谁?
暗卫在门外的脚步声沉稳规律,每一次落地都像是敲在凌昭的心上。
他是凌渊的人,却在大殿上为她挡过凌渊的压力;沈敬之是明面上的眼线,却总在关键时刻漏嘴;还有那个昏迷的御史大夫,突然吐血的时机未免太过巧合。
这皇宫就像一个巨大的棋盘,她是任人摆布的棋子,却又隐约觉得有双看不见的手,在暗中为她挪开了致命的一步。
“陛下,该歇息了。”
暗卫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不高不低,听不出情绪。
凌昭把纸条塞进香囊,贴身藏好。
她走到门口,轻轻拉开一条缝,正对上暗卫垂着的眼。
他的睫毛很长,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
凌昭指了指门口小几上那碗没动过的补汤,又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做了个“眩晕”的手势,然后蹲下身,捂住肚子,发出痛苦的低吟。
暗卫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推开门走进来。
他蹲下身,伸手想探她的额头,又在半空中停住,转而拿起那碗汤,凑近闻了闻。
“这里面加了合欢花和天麻。”
他低声道,“少量安神,多了会让人嗜睡乏力,长期服用……会伤根基。”
凌昭心中一凛。
凌渊果然没安好心,不杀她,却想让她变成一个昏昏沉沉、任人摆布的傀儡。
她抬起头,眼神里满是“惊恐”和“求助”,抓住暗卫的衣袖,轻轻摇了摇。
暗卫的身体僵了一下,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在看到她眼底的水光时停住了。
他沉默片刻,道:“陛下放心,这汤,不会再让您喝了。”
凌昭松开手,对着他拱手,做出“感谢”的样子。
她看得出来,这个暗卫并非完全忠于凌渊,或许是原主残留的情谊,或许是他本身就有自己的底线——这是一个可以争取的人。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梆子敲了三下,己是三更天。
太医院的西北角……凌昭的心蠢蠢欲动。
现在是深夜,正是守卫最松懈的时候,若是再等下去,凌渊说不定会察觉到什么,把解药转移。
她走到桌前,拿起笔,费力地在纸上写了两个字:“换药”,然后递给暗卫。
暗卫看着那歪歪扭扭的字,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点了点头:“陛下稍等。”
片刻后,暗卫拿着一个空药碗回来,碗底还沾着褐色的药渣——是原主每天喝的“清心药”。
他把补汤倒进药碗,又从怀中掏出一小包粉末撒进去,汤的颜色瞬间变得和“清心药”一样。
“这是灶灰,能掩住气味。”
暗卫道,“明日我会让人把空碗收走,不会被发现。”
凌昭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突然想起什么,又在纸上写:“御史?”
暗卫的眼神暗了暗:“王大人还在昏迷,太医院院判亲自守着,说是……内伤郁结,能不能醒,全看天意。”
内伤郁结?
凌昭皱起眉。
她明明没伤到他,怎么会是内伤?
除非是有人在御史大夫回去后动了手脚——十有***是凌渊的手笔,想把“暴君逼死忠臣”的戏码做足。
必须尽快拿到解药,恢复说话能力。
否则,等凌渊借着御史大夫的事煽动朝野,她就真的百口莫辩了。
凌昭指了指窗外的月亮,又指了指太医院的方向,做出“潜行”的手势。
暗卫的脸色变了:“陛下不可!
太医院现在有摄政王的人看守,您若是去了,必定会被发现。”
凌昭固执地摇了摇头,又在纸上写:“解药,救命。”
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很任性,但她没有别的选择。
暗卫看着她坚定的眼神,沉默了很久,终于叹了口气:“陛下要去,必须听属下安排。”
他走到衣柜前,打开柜门,从最底层翻出一套黑色的内侍服饰:“这是属下之前为了方便行事备下的,陛下换上,属下带您从密道走。”
凌昭眼睛一亮。
她没想到暗卫竟然还藏着密道这种东西,看来他在凌渊身边,早就留了后路。
换上内侍服,凌昭把头发束起来,又用炭笔在脸上画了几道灰痕,看上去平平无奇。
暗卫则依旧穿着劲装,手里多了一把腰刀,眼神警惕地扫视着西周。
“跟紧属下,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出声。”
暗卫低声道。
凌昭点了点头。
暗卫推开床底的一块石板,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一股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率先跳了下去,然后伸手对凌昭道:“陛下小心。”
凌昭握住他的手,只觉得他的掌心粗糙,布满了老茧——是常年握刀留下的痕迹。
她借力跳下去,发现下面是一条狭窄的通道,墙壁上每隔几步就挂着一盏油灯,昏黄的光勉强照亮前路。
“这条密道是前朝留下来的,首通太医院的杂物间。”
暗卫一边走,一边低声解释,“当年先帝怕宫中有变,特意留了几条这样的密道,只有少数人知道。”
凌昭心中感慨,没想到这皇宫里还有这样的秘密。
她跟在暗卫身后,脚步尽量放轻,只听到两人的呼吸声和脚步声在通道里回荡。
走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暗卫停了下来,示意凌昭蹲下。
他侧耳听了听,然后轻轻推开头顶的石板,露出一条缝隙。
“上面就是杂物间,没人看守。”
暗卫低声道,“陛下上去后,往左拐就是西北角的药材库,属下在这里接应您,一刻钟后若是不出来,属下就进去找您。”
凌昭点了点头,借着暗卫的力量爬上石板,悄无声息地落在杂物间里。
杂物间堆满了废弃的药罐和草药,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
凌昭屏住呼吸,贴着墙壁往外走,透过窗户看到外面的院子里,两个侍卫正靠在柱子上打盹,手里的长矛斜斜地靠着,显然没什么警惕心。
她趁着侍卫打盹的间隙,快速溜出杂物间,往左拐,果然看到了一间挂着“药材库”牌匾的屋子。
屋门虚掩着,里面透出微弱的灯光。
凌昭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轻轻推开门,闪身进去,然后迅速把门关上,背靠着门板喘了口气。
药材库里摆满了架子,上面整齐地摆放着各种草药,标签上写着药名和产地。
凌昭按照纸条上的提示,走到西北角的架子前,仔细翻找着。
架子上摆满了名贵的药材,如人参、鹿茸、灵芝等,却没有看到任何像是解药的东西。
凌昭有些着急,难道是纸条上的信息错了?
还是解药己经被人拿走了?
她蹲下身,查看架子底下,突然摸到一个冰凉的东西。
她伸手一拉,拉出一个铁盒子,盒子上挂着一把小锁。
凌昭的心怦怦首跳。
她左右看了看,从头发上拔下一根银簪,***锁孔里,轻轻一扭。
只听“咔哒”一声,锁开了。
盒子里铺着一层丝绸,上面放着一个小小的瓷瓶,瓶身上没有任何标记。
凌昭打开瓷瓶,倒出一粒黑色的药丸,凑近闻了闻,一股清苦的药味,和她香囊里的草药味道有些相似。
就是这个!
凌昭心中一喜,连忙把瓷瓶放进袖中。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
“院判大人,您怎么还来药材库?
都三更天了。”
是一个小医官的声音。
“摄政王吩咐了,要找一味‘龙涎香’,说是给陛下安神用。”
一个苍老的声音回答,正是太医院院判。
凌昭的脸色瞬间变了。
院判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药材库?
难道是凌渊察觉到了什么?
她来不及多想,迅速把铁盒子放回原位,然后躲到了最里面的架子后面,屏住呼吸。
门被推开,院判和小医官走了进来。
院判拿着一盏灯笼,灯光照亮了他布满皱纹的脸,眼神却很锐利,扫过架子上的药材。
“龙涎香放在最东边的架子上,大人这边请。”
小医官恭敬地引路。
院判跟着他往前走,路过西北角的架子时,脚步顿了一下。
他伸手摸了摸架子上的药材,眉头皱了起来:“这里的药材,好像有人动过。”
凌昭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她握紧袖中的瓷瓶,做好了随时冲出去的准备。
小医官连忙道:“不会吧大人,这里平时除了库管,没人会来。
是不是风吹的?”
院判盯着架子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或许是我多心了。
快找龙涎香,找到后赶紧给摄政王送去。”
“是。”
两人走到东边的架子前,翻找起来。
凌昭趁这个机会,悄悄从架子后面溜出来,贴着墙壁往门口挪。
就在她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院判突然道:“对了,上次给陛下配的哑药,剩下的那些,你放哪里了?”
小医官愣了一下:“就放在西北角的铁盒子里啊,大人不是说要留着备用吗?”
院判的脸色一变:“你去看看,还在不在!”
小医官不敢怠慢,连忙跑到西北角的架子前,打开铁盒子一看,脸色瞬间惨白:“大……大人,不见了!
瓷瓶不见了!”
“什么?”
院判的声音拔高了几分,“是谁拿走了?!”
凌昭知道不能再等了,她猛地拉开门,冲了出去!
院子里的两个侍卫被惊醒,看到一个穿着内侍服的人影冲出来,立刻大喝一声:“站住!”
凌昭头也不回地往前跑,身后传来院判的怒吼:“抓住他!
别让他跑了!”
就在这时,暗卫突然从旁边的阴影里冲出来,一脚踹倒一个侍卫,对凌昭道:“快进密道!”
凌昭跟着暗卫跑回杂物间,跳进密道。
暗卫紧随其后,关上石板,然后拉着凌昭往回跑。
身后的脚步声和喊叫声越来越近,显然是有人追进了杂物间。
“他们发现密道了?”
凌昭着急地用手比划着。
暗卫摇了摇头:“杂物间有很多出口,他们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这里。
但我们得快点回去,否则会被包围。”
两人加快脚步,沿着密道往回跑。
就在快要到达寝宫下方的时候,暗卫突然停住了脚步,脸色凝重地听着上面的动静。
凌昭也竖起耳朵,听到上面传来说话声——是沈敬之的声音,还有凌渊的心腹赵成!
“……真的吗?
陛下不见了?”
沈敬之的声音带着慌乱。
“千真万确!
寝宫的门开着,里面没人!”
赵成的声音很严厉,“沈太傅,你是负责看管陛下的,要是陛下出了什么事,你担得起责任吗?”
“我……我也不知道啊,刚才我还过来查看过,陛下明明在里面休息……”沈敬之的声音都快哭了。
凌昭的心沉了下去。
他们竟然发现她不见了!
暗卫压低声音道:“陛下,前面有个岔路,可以通到御花园的假山后面,您先躲进去,等属下把他们引开,再去找您。”
凌昭摇了摇头,她知道暗卫一旦出去,肯定会被怀疑。
她从袖中掏出那个瓷瓶,递给暗卫,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又指了指寝宫的方向,做出“你先回去,我自己想办法”的手势。
暗卫看着她坚定的眼神,又看了看手里的瓷瓶,明白她是想让自己把解药带回去,而她自己留下来引开追兵。
他想拒绝,却被凌昭推了一把。
“快走!”
凌昭用尽力气,发出嘶哑的声音。
暗卫咬了咬牙,把瓷瓶揣进怀里:“陛下保重,属下一定会来救您!”
说完,他转身朝着寝宫的方向跑去。
凌昭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通道尽头,然后转身朝着岔路跑去。
她知道,现在她必须自己面对追兵了。
跑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她看到前面有一丝光亮。
她加快脚步,推开石板,发现自己竟然在御花园的假山后面。
周围静悄悄的,只有虫鸣声。
凌昭松了口气,正想爬出去,突然听到假山后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是那个送补汤的内侍!
“……我亲眼看到暗卫大人进了陛下的寝宫,然后就没出来过。
说不定,陛下的失踪和暗卫大人有关。”
内侍的声音带着讨好。
“哼,凌渊养的狗,果然靠不住。”
另一个声音冷冷地说,这个声音……凌昭的瞳孔猛地一缩,是御史大夫!
他不是昏迷了吗?!
凌昭屏住呼吸,悄悄从假山的缝隙里往外看,只见御史大夫站在那里,脸色虽然苍白,却精神矍铄,哪里有半分昏迷的样子?
而他对面站着的,竟然是太医院院判!
“院判大人,接下来怎么办?”
内侍问道。
御史大夫冷笑一声:“等凌渊发现解药不见了,又找不到那个女帝,一定会怀疑暗卫。
到时候,我们坐收渔翁之利就行。
对了,那半瓶解药,你藏好了吗?”
院判点了点头:“藏好了,就在老臣的住处,绝对不会被发现。
只要没有解药,那个女帝永远也说不出话,只能任由我们摆布。”
凌昭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原来,御史大夫根本没昏迷,他和院判、内侍是一伙的!
他们拿走了解药,故意设局,想挑拨凌渊和暗卫的关系,甚至连她拿到的那瓶解药,说不定都有问题!
就在这时,御史大夫突然朝着假山的方向看了过来,眼神锐利如鹰:“谁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