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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发表时间: 2025-08-25

山雾还未散尽的清晨,杨咪已经穿好了母亲连夜赶制的百褶裙。裙摆上绣着的蝴蝶在晨光中若隐若现,仿佛随时会振翅飞走。她对着斑驳的镜子,小心翼翼地戴上那副祖传的银项圈,冰凉的金属贴着她纤细的脖颈,沉甸甸的。

"咪儿,快些!"母亲在门外催促,"花山节要开始了。"

杨咪最后看了一眼桌上摊开的数学作业,那道关于追及问题的应用题还空着。她轻轻合上作业本,指尖在封面的"初二3班"几个字上停留了片刻。

花山节是苗寨一年中最热闹的日子。杨咪走在山路上,银饰随着步伐叮当作响。她看见寨子里的姑娘们都盛装打扮,但她的目光却被远处学校的红旗吸引。今天是周六,学校里空荡荡的,可她似乎还能听见教室里朗朗的读书声。

"杨咪!"同班的好友阿彩跑来,手里举着刚摘的野花,"你看,像不像课文里说的映山红?"

两个女孩相视一笑。杨咪刚要回答,突然感到一阵异样的目光。她转头望去,看见几个年轻男子正盯着她们看。其中最高大的那个,就是村里有名的哆王。

"别理他们,"阿彩拉了拉她的手,"我们去听芦笙。"

但杨咪已经注意到哆王的眼神。那目光像山里的野火,烧得她脸颊发烫。她低下头,却听见同伴们窃窃私语:

"听说哆王家去年收成好,买了新摩托..."

"他打猎可厉害了,上次..."

杨咪加快脚步,银项圈发出急促的声响。她不知道,这个看似平常的花山节,将成为她人生的分水岭。

正月初八,雪还没化尽,哆王就带着彩礼上门了。杨咪躲在厨房,透过门缝看见堂屋里摆满了礼物:整只的腊猪腿、红绸包着的茶叶、还有那个显眼的银手镯——那是给新娘的定礼。

"女娃读那么多书做什么?"父亲的声音混着旱烟的呛味传来,"早点嫁人,早点安稳。"

母亲沉默地绣着鞋垫,针线在她手中飞快穿梭。杨咪看见母亲的手指在微微发抖,但终究没有说一个字。

夜深了,杨咪蜷缩在床上,紧紧抱着她的课本。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墙上的奖状上——那是她上学期数学竞赛得的。她想起班主任说过的话:"杨咪是有潜力的,好好读书,将来..."

门外传来父母的低语:

"...聘礼够弟弟念完初中..."

"...哆王家条件不错..."

"...女孩子总要嫁人的..."

一滴泪水砸在课本上,晕开了墨迹。杨咪用袖子使劲擦了擦,却把"未来"两个字越擦越模糊。

寨子里的公鸡开始打鸣时,她终于做了一个决定。天蒙蒙亮,她就悄悄起床,把最心爱的几本书塞进布包,轻手轻脚地推开门——

"去哪?"父亲的声音在身后炸响。

杨咪僵在原地,攥着书包带的手指节发白。她看见父亲手里拿着那本数学课本,封面上还留着昨晚的泪痕。

"我...我去学校..."她的声音细如蚊呐。

父亲把课本扔进灶膛,火苗"轰"地窜起来。"从今天起,"他的声音比冬天的溪水还冷,"你就在家学绣花,等着出嫁。"

杨咪望着灶膛里燃烧的书本,火焰在她瞳孔中跳动。银项圈突然变得无比沉重,压得她几乎抬不起头来。

杨咪望着灶膛里燃烧的书本,火焰在她瞳孔中跳动。那些跳跃的火舌正贪婪地吞噬着写满公式的纸页,将"二元一次方程"和"几何证明"化作片片灰烬。她看见自己工整的笔记在火中蜷曲,曾经熬夜解出的数学题正在消失,就像她从未存在过那个明亮的教室。

银项圈突然变得无比沉重,压得她几乎抬不起头来。项圈上精致的苗银花纹此刻像无数把小锁,将她牢牢锁住。她听见银铃铛在耳边叮当作响,那声音不再清脆悦耳,而是像一串冰冷的嘲笑。

灶膛里的火光映在她脸上,将她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那个影子又细又长,随着火焰的跳动扭曲变形,最后完全看不出是个少女的模样。一缕青烟从灶膛飘出,呛得她眼睛发酸,可她知道那不只是烟的缘故。

父亲已经转身离开,只留下一句:"正月十六过门。"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最后和门外呼啸的山风混在一起,再也分辨不清。

杨咪缓缓蹲下身,指尖触到灶膛边缘的余温。她忽然想起上学期语文课上学过的"飞蛾扑火",当时她还不明白为什么飞蛾要自取灭亡。现在她懂了,原来有些光亮,注定只能远远看着,一旦靠近就会被烧得体无完肤。

一粒火星溅到她手背上,灼出一个小小的红点。这细微的疼痛让她突然清醒过来。她摸向颈间的银项圈,上面挂着的长命锁冰凉刺骨。母亲说过,这是保佑新娘平安的吉祥物,可现在她只觉得,这分明是一把精致的枷锁。

屋外,寨子里的广播正在播放县中学的招生通知。那些模糊的字句穿过晨雾,透过木门的缝隙,轻轻飘进她的耳朵里。杨咪闭上眼睛,听着广播里断断续续的声音,仿佛又回到了教室里,同桌的阿彩正推着她的胳膊说:"杨咪,这道题你会不会?"

灶膛里的火渐渐小了,最后只剩下一堆暗红的炭火,偶尔爆出一两点火星。杨咪看着那堆灰烬中尚未烧尽的纸角,突然伸手想去抢救——却在指尖即将碰到余火时停住了。她慢慢收回手,看着那个残缺的"未"字在余温中彻底化为灰白。

银项圈上的铃铛又响了一声,像是在提醒她什么。杨咪抬起头,看见母亲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手里捧着一套崭新的嫁衣。阳光从母亲身后照进来,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一直延伸到杨咪脚边,像一条走不完的路。

阳光从母亲身后照进来,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一直延伸到杨咪脚边,像一条走不完的路。那影子边缘模糊,随着母亲轻微的颤抖而晃动,仿佛一条黑色的溪流,缓缓漫过杨咪脚上那双已经洗得发白的校鞋。

母亲站在逆光里,面容隐在阴影中看不真切。只有她手中那套嫁衣上的银饰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每一片银叶子都在无声地述说着宿命。嫁衣的红像血一样鲜艳,衬得母亲粗糙的手指更加枯黄。杨咪注意到母亲右手拇指上还缠着一小段白线——那是连夜赶制嫁衣时被针扎破的伤口。

"穿上试试。"母亲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潭水,在杨咪心里激起层层涟漪。

杨咪没有动。她的目光越过母亲,落在院子里的那棵梨树上。光秃秃的枝桠间,一只山雀正在筑巢,衔来的枯草在风中轻轻摇曳。她突然想起班主任说过的话:"春天的时候,县里要举办数学竞赛..."

一阵风吹来,母亲手中的嫁衣簌簌作响,银饰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这声音惊飞了树上的山雀,也打断了杨咪的思绪。她低头看着自己磨破的袖口,那里还沾着昨天写作业时不小心蹭上的蓝墨水。

"你爹他..."母亲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这声叹息太沉重,压弯了她的脊背,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又矮了一截。

杨咪突然发现,母亲鬓角的白发比去年多了许多,在阳光下泛着刺眼的光。她想起小时候母亲教她唱苗歌时乌黑发亮的长发,那时候母亲的歌声像山间的清泉,能一直流进人心里去。

嫁衣上的银月亮饰片反射着阳光,在土墙上投下晃动的光斑。杨咪盯着那不断变幻的光影,恍惚间仿佛看见了教室黑板上老师写下的数学公式,那些她曾经最熟悉的符号和数字。

"咪儿..."母亲又唤了一声,这次声音里带着哀求。

杨咪终于抬起手,指尖触到嫁衣的刹那,一滴泪水不受控制地砸在银饰上,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嗒"的一声。她慌忙用袖子去擦,却看见更多的泪珠滚落下来,在银月亮上留下一道道蜿蜒的水痕。

母亲突然上前一步,将嫁衣紧紧抱在怀里,像是要替女儿挡住什么。阳光穿过她花白的发丝,在地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杨咪闻到嫁衣上淡淡的樟脑味,混合着母亲身上常年不散的炊烟气息。

远处传来寨子里孩子们的嬉笑声,他们正往学校的方向跑去。杨咪看见一个小女孩的红领巾在风中飘扬,像一面小小的旗帜,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拐角处。

远处传来寨子里孩子们的嬉笑声,他们像一群欢快的山雀,扑棱棱地往学校的方向跑去。杨咪看见一个小女孩的红领巾在风中飘扬,那抹鲜红在青灰色的石板路上格外醒目,像一面小小的旗帜,又像一朵跳动的火苗。女孩的书包在她身后一颠一颠的,露出里面崭新的课本一角。

那红领巾越来越远,拐过村口的老槐树就不见了。但杨咪仍站在原地,仿佛还能听见孩子们清脆的读书声穿过晨雾传来。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颈间的银项圈,冰凉的银饰上还留着方才的泪痕。

母亲轻轻拉过她的手,将嫁衣放在她怀里。沉甸甸的嫁衣带着阳光的温度,压得杨咪手臂发麻。她低头看见嫁衣领口绣着一对交颈的鸳鸯,母亲最拿手的双面绣,针脚细密得看不出正反。这是苗族新娘最重要的嫁妆,要绣整整一年。

"你七岁那年,"母亲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在自言自语,"第一次拿针就把手指扎出了血。那时候你说,宁愿去学堂写十个字,也不愿绣一朵花。"

杨咪抬起头,发现母亲眼里噙着泪。阳光透过窗棂,在母亲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些深深浅浅的皱纹里藏着说不尽的故事。

寨子里的上课铃响了,清脆的***越过层层叠叠的吊脚楼,穿过缭绕的晨雾,清晰地传进杨咪的耳朵里。她记得这个***,每天这个时候,她都会和同学们一起起立,向老师问好。

母亲的手突然收紧,粗糙的掌心磨得杨咪生疼。"咪儿,"母亲的声音在发抖,"娘对不起你..."

话没说完,院外传来父亲重重的咳嗽声。母亲像受惊的鸟儿般松开了手,慌乱地擦了擦眼角。杨咪看见她转身时,一滴泪终于坠落,消失在尘土里。

那件嫁衣还躺在杨咪怀中,银饰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她轻轻抚过衣襟上的花纹,每一针每一线都是母亲熬红的双眼。远处,学校的下课铃又响了,孩子们欢呼的声音隐约可闻。

杨咪突然明白了,这世上有些路,注定只能看着别人走。就像寨子口那条通往学校的小路,她再也不能踏上去了。银项圈沉甸甸地压在锁骨上,她伸手摸了摸,触到那个小小的长命锁——锁住了她的童年,也锁住了她所有的梦想。

风又起了,吹动院里的梨树枝轻轻摇晃。去年的这个时候,她还在为数学竞赛做准备。而现在,她怀里抱着的不再是课本,而是一件绣满祝福的嫁衣。

母亲已经走远,阳光依旧静静地洒在地上。杨咪站在光影交界处,一半在明,一半在暗。她最后望了一眼学校的方向,然后慢慢转身,抱着嫁衣走向自己的房间。

在她身后,一片梨树叶轻轻飘落,正好盖住了地上那滴未干的泪痕

杨咪抬起头,发现母亲眼里噙着泪。那泪水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光,像清晨挂在蜘蛛网上的露珠,颤巍巍地悬在眼眶边缘,迟迟不肯落下。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棂,在母亲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将那些深深浅浅的皱纹勾勒得更加分明——每一条纹路里都藏着说不尽的故事,都是岁月用针一针一针刺绣上去的。

母亲的嘴角微微抽动,杨咪看见她下唇上一道细小的裂痕,那是常年咬线头留下的痕迹。阳光移到了母亲的手上,照出那些被针扎过的旧伤疤,每一个褐色的斑点都记录着无数个熬夜赶制嫁衣的夜晚。

"娘..."杨咪刚开口,一滴泪终于从母亲眼中滚落,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蜿蜒而下,最后消失在唇角那道皱纹里。母亲迅速别过脸去,但杨咪还是看见了那滴泪折射出的七彩光芒——就像她小时候在溪边见过的,阳光透过水珠映出的彩虹。

窗外的光线渐渐偏移,母亲脸上的光影也随之变换。那些皱纹时而藏在阴影里,时而又被阳光照亮,就像一个个欲言又止的秘密。杨咪突然发现,母亲右眼角的那道皱纹特别深,那是常年眯着眼睛在油灯下刺绣留下的痕迹。

一阵风吹来,窗棂的影子在母亲脸上轻轻晃动,像一只温柔的手抚过那些岁月的刻痕。母亲抬手拢了拢鬓角散落的发丝,杨咪看见她手腕上戴着的银镯子已经磨得发亮,那是外婆传给她的嫁妆,现在,它又要传给下一个新娘了。

阳光继续移动,照亮了母亲耳后的一小片皮肤。那里有一道浅浅的疤痕,是杨咪小时候发烧,母亲背着她连夜赶去镇上诊所时,被树枝刮伤的。当时渗出的血珠,和现在母亲眼中的泪光一样晶莹。

母亲终于转过头来,斑驳的光影中,她的眼睛像两口古老的深井,里面盛着太多杨咪读不懂的情绪。阳光透过她花白的发丝,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点,像撒了一地的银屑。杨咪突然很想伸手接住那些光点,就像小时候接住母亲纺线时飘落的棉絮一样。

但最终,她只是静静地站着,看着阳光里飘浮的尘埃在母亲身边起舞。那些细小的微粒在光束中上下翻飞,就像无数个未说出口的话语,最终都沉默地消散在空气里。

杨咪的指尖微微颤动,想要抓住那些飞舞的尘埃。她看见一粒微尘飘到母亲的白发上,在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像一颗小小的星辰落在了雪地里。母亲的呼吸很轻,轻得几乎要融进这满室的阳光里。

那些飘散的尘埃中,有一粒落在了母亲的银手镯上。杨咪注视着那粒微尘,恍惚间仿佛看见了小时候母亲教她认针时,不小心掉落的线头。那时母亲总会笑着说:"线头落了,福气就来了。"可现在,母亲嘴角的笑意比冬天的溪水还要凉薄。

阳光渐渐西斜,窗棂的影子越拉越长。母亲脸上的光影慢慢褪去,那些皱纹又重新隐入阴影之中。杨咪突然发现,母亲的身影在阳光下显得那么单薄,单薄得像一张被岁月漂白的绣片,轻轻一碰就会碎成齑粉。

一粒尘埃飘进了杨咪的眼睛,刺得她眼眶发酸。她眨了眨眼,泪水模糊了视线中母亲的身影。恍惚间,她仿佛看见母亲年轻时的模样——乌黑的长发,明亮的眼睛,唱着山歌时嘴角扬起的弧度。那个画面像水中的倒影,轻轻一晃就消散无踪。

屋外传来寨子里女人们捣衣的声响,木槌敲打在青石板上,一声又一声,像是某种古老的计时器,计算着母女俩沉默的时长。杨咪看见母亲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嫁衣上的绣线,那动作和她绣花时一模一样,只是此刻她的指间没有针。

最后一缕阳光从母亲肩头滑落,房间里突然暗了下来。那些飞舞的尘埃也渐渐隐入昏暗,就像一个个飘散在风中的承诺,再也寻不到踪迹。母亲终于动了动,伸手将一缕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银镯子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屋里显得格外刺耳。

杨咪突然很想说点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和那些尘埃一样,无声地消散了。她看着母亲转身离去的背影,那身影被暮色拉得很长很长,最终融进了门外的黑暗里。只有地上还留着几粒尘埃,在最后一抹余晖中倔强地闪着微光

杨咪的嘴唇轻轻颤动,喉间泛起一阵苦涩。她想要喊住母亲,想要问一问当年母亲出嫁时,是不是也这样看着外婆的背影消失在暮色里。可所有的疑问都化作了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飘散在渐渐昏暗的房间里。

母亲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木楼梯发出年迈的吱呀声。每一声响都像一根细针,扎在杨咪的心尖上。她望着门口那一方渐暗的天光,突然发现门槛上落着一根绣花针——那是母亲刚才不小心掉落的,针鼻上还穿着半截红线,在暮色中微微发亮。

屋外的山风突然大了,吹得窗纸哗哗作响。杨咪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拾起那根针。针尖已经有些钝了,想必是母亲用了很久的。她将针紧紧攥在手心,尖锐的疼痛从掌心传来,却奇异地让她感到一丝清醒。

最后一缕夕阳从西山的缺口漏进来,正好照在杨咪手中的针上。那截红线在阳光下鲜艳如血,让她想起去年端午节,母亲用同样的红线给她系在手腕上,说是能辟邪保平安。而现在,这红线却系在了她的命运上,将她牢牢捆住。

暮色四合,房间里彻底暗了下来。杨咪依然站在原地,手中的针越来越凉。远处传来寨子里的狗吠声,还有女人们呼唤孩子回家吃饭的喊声。这些熟悉的声音此刻却显得那么遥远,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一滴泪水终于落下,砸在那根绣花针上,溅起细小的水花。杨咪突然明白了,从今往后,她的人生就像这根针一样,只能沿着既定的轨迹,一针一针地绣下去,直到绣完别人设计好的图案。

夜风穿过窗缝,带来一丝凉意。杨咪缓缓松开手掌,那根针已经在她掌心留下了一个小小的红点。她将针别在衣襟上,就像母亲常做的那样。针上的红线垂下来,在黑暗中轻轻摆动,像一条永远也走不到尽头的路。

寨子里的灯火次第亮起,唯独杨咪的窗前一片漆黑。她站在黑暗中,听着自己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缓慢而沉重,像是某种无声的***。而窗外,一弯新月正悄悄爬上梨树梢头,洒下清冷的光辉。

寨子里的灯火次第亮起,像散落在黑绸布上的金珠子,一盏一盏温暖地亮起来。唯独杨咪的窗前一片漆黑,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忘的角落。她站在黑暗中,听着自己的心跳声,那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被无限放大——一下,又一下,缓慢而沉重,像是某种无声的***。每一声心跳都震得胸前的银项圈微微颤动,冰凉的银饰贴着她的肌肤,像是要冻结她最后的倔强。

窗外,一弯新月正悄悄爬上梨树梢头。那月光惨白如纸,洒下清冷的光辉,将梨树的枯枝映成一道道狰狞的抓痕,在杨咪的窗前投下诡异的影子。夜风拂过,那些影子便活了过来,在她脚边张牙舞爪。

杨咪不自觉地摸向颈间的银项圈,指尖触到那个小小的长命锁。锁面上精致的蝴蝶纹路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翅膀上的花纹像极了母亲绣在她嫁衣上的图案。她突然想起小时候听过的传说——苗家女子出嫁时戴的银饰越重,在夫家的地位就越稳固。现在这项圈的重量压得她几乎窒息,却不知能否压住她翻腾的心绪。

远处传来芦笙的乐声,想必是哪家在办喜事。那欢快的调子飘进窗来,与屋内凝重的空气形成鲜明对比。杨咪望着月光下自己的影子,那影子又细又长,像一根即将燃尽的蜡烛,在斑驳的墙面上微微晃动。

夜更深了,寨子里的灯火一盏接一盏熄灭。只有村口那棵老槐树下的路灯还亮着,昏黄的光晕里飞舞着无数夜蛾,它们不知疲倦地扑向光源,哪怕那光亮最终会将它们烧成灰烬。杨咪望着那些飞蛾,恍惚间觉得它们像极了教室里的粉笔灰,在阳光下翩翩起舞。

月光渐渐西移,照到了墙角那个被遗忘的布书包。杨咪看见书包的带子还保持着那天早上她匆匆放下时的样子,仿佛在等待主人重新背起它走向学校。书包旁边躺着半截粉笔,那是她偷偷从教室带回来,准备在家练习算术用的。

一阵夜风突然掀起窗纸,月光趁机倾泻而入,正好照在那截粉笔上。杨咪蹲下身,拾起粉笔,发现它已经被压碎了,白色的粉末沾满了她的指尖。她下意识地在墙上划了一道,那道白痕在黑暗中格外刺眼,像一把小小的利剑,劈开了浓重的夜色。

就在这时,隔壁传来父亲沉重的鼾声,母亲轻声的啜泣夹杂其中。杨咪的手顿住了,粉笔从指间滑落,在地上摔成更碎的粉末。月光下,那些粉末像雪一样洁白,又像她的眼泪一样,无声地渗进了地板的缝隙里。

夜越来越深,梨树上的新月已经移到了西边的山尖。杨咪依然站在窗前,银项圈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她忽然想起明天就是正月十二,离出嫁的日子只剩四天了。四天之后,她将永远告别这个房间,告别那个装着课本的布书包,告别墙上贴着的"三好学生"奖状。

寨子里最后一点灯火也熄灭了,整个村庄沉入梦乡。只有杨咪窗前的月光依旧执着地照耀着,将她的影子钉在墙上,像一个无法逃脱的囚徒。夜风送来远处溪水的呜咽,那声音时断时续,像极了母亲压抑的哭声。

杨咪终于挪动脚步,走向那个装着嫁衣的木箱。月光追随着她的身影,照出箱子上精致的雕花——那是一对交颈的鸳鸯,和母亲绣在嫁衣上的一模一样。她的手抚过那些花纹,指尖传来的凉意让她想起冬天教室里的铁质课桌。

当第一缕晨光染白东边的山脊时,杨咪依然坐在木箱旁。她的手中握着那截断掉的粉笔,另一只手无意识地在箱盖上画着什么。阳光渐渐驱散黑暗,照出那些歪歪扭扭的痕迹——那是一道道数学公式,是她在黑板上解过无数次的习题。

晨光中,那些粉笔字渐渐模糊,就像杨咪眼中噙着的泪水,终究没有落下来。她怔怔地望着木箱上渐渐消融的公式,看着阳光将那些数字一点点吞没。粉笔灰在光线里漂浮,像无数个被揉碎的白日梦。

突然,一阵穿堂风掠过,将箱盖上最后的痕迹彻底抹去。杨咪下意识伸手想要挽留,指尖却只触到一片冰凉的光滑。她的手掌悬在半空,阳光透过指缝,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窗外传来早读的钟声,那熟悉的节奏让她的手指不自觉地跟着轻轻敲击箱盖。一下、两下,像是在默写某个重要的公式。敲到第三下时,她的手指突然僵住了——那正是上课铃的节奏,是老师走进教室的信号。

杨咪慢慢蜷起手指,发现指甲缝里还残留着白色的粉笔灰。她盯着那点白色看了很久,直到阳光将它照得几乎透明。远处教室里传来的朗读声隐约可闻,是《少年中国说》的片段:"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

她的嘴唇无声地跟着蠕动,那些背得滚瓜烂熟的句子在舌尖打转,却终究没有发出声音。一滴泪终于挣脱眼眶,却在即将坠落时被她用手背狠狠擦去。泪痕混着粉笔灰,在脸颊上留下一道白色的痕迹,像一道未愈合的伤疤。

楼下传来母亲摆放碗筷的声响,瓷碗相碰的清脆声惊醒了恍惚中的杨咪。她低头看着满手的粉笔灰,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触碰这些代表知识的白色粉末了。出嫁后,她的手指只会和绣花针、锅铲、尿布打交道,再也不会拿起粉笔,在黑板上解那些令她着迷的数学题。

杨咪缓缓站起身,裙摆带起的气流让地上的粉笔灰轻轻打了个旋。她走到窗前,看见学校的红旗正在晨风中飘扬,那么鲜艳,那么远。她深吸一口气,突然将沾满粉笔灰的双手伸出窗外,任由晨风将那些细碎的粉末一点点带走。

粉末在空中飘散,有的落在窗下的梨树枝上,有的随风飘向更远的地方。杨咪望着那些渐行渐远的白色微粒,恍惚间仿佛看见自己的一部分也跟着飘走了。当最后一粒粉笔灰从掌心消失时,她轻轻合上手掌,却发现掌心里还留着一道白色的痕迹——那是她的人生中,最后一道解不开的数学题

很快四天就过去了。正月十六这天,天还没亮,寨子里就响起了喜庆的唢呐声。那尖锐的音调刺破晨雾,惊飞了梨树上栖息的麻雀。

杨咪穿着那件二十斤重的银饰嫁衣,坐在梳妆镜前。母亲正用红绳给她绞面,细绳每一次扯动都带来尖锐的疼痛。她望着镜中的自己,额头上被绞出的红印像是一道道新鲜的伤痕。母亲的手在发抖,有一根红绳甚至绞破了她的鬓角,渗出一粒细小的血珠。

"忍一忍,"母亲的声音比晨雾还要轻,"新娘子都要过这一关的。"

杨咪看见那滴血珠顺着自己的脸颊滑下,在嫁衣的银饰上留下一道暗红的痕迹。屋外,迎亲的队伍已经到了院门口,鞭炮声震得窗纸哗哗作响。她听见哆王和伴郎们高声唱着迎亲调,那粗犷的嗓音里带着酒气和得意。

父亲推门进来,手里端着碗甜酒酿。"喝了它,"他的眼神躲闪着,"以后就是别人家的人了。"酒酿很甜,甜得发苦,杨咪喝得太急,有几粒糯米粘在了嘴角。母亲想伸手帮她擦掉,却被父亲一个眼神制止了。

当杨咪被搀扶着跨出房门时,她看见弟弟躲在柴堆后面,手里还攥着她那本被烧剩半截的数学课本。晨光中,弟弟的眼睛亮得惊人,像是含着两团火。她想对弟弟说些什么,却被一阵突然响起的鞭炮声打断了。

跨过火盆时,嫁衣的银饰叮当作响,像是无数个小小的铃铛在嘲笑她。杨咪突然想起那天在箱盖上画的坐标系,那条戛然而止的时间线。现在,这条线终于要永远停在"十三岁"这个节点上了。

寨子里的女人们唱着送亲歌,歌声悠扬却字字诛心:"姑娘出嫁莫回头,回头就要泪长流..."杨咪的银项圈压得她抬不起头,只能看见自己绣花鞋尖上沾着的露水,像是一串永远也掉不完的眼泪

杨咪的绣花鞋踩过青石板,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鞋面上母亲绣的并蒂莲沾了露水,花瓣边缘的金线微微晕开,像是被泪水打湿的妆容。身后送亲的女人们还在唱着,那歌声缠绕着她的银项圈,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突然一阵山风吹来,掀起红盖头的一角。在那一闪而过的视野里,杨咪看见寨子小学的红旗还在飘扬,操场上有几个小黑点正在追逐打闹——那是逃课去看新娘子的小学生。她的手指猛地攥紧嫁衣下摆,银镯子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别回头。"喜娘在她耳边低声警告,粗糙的手掌牢牢扶住她的后颈。杨咪闻到她手上浓浓的烟味,那是常年抽旱烟留下的气息。

就在即将跨出寨门时,杨咪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杨咪!"阿彩举着个布包从人群中挤出来,"你的——"话没说完就被大人们拦住了。但杨咪看清了,那是她落在教室里的文具盒,上面还贴着课程表。

送亲队伍突然加快脚步,银饰碰撞声盖过了一切。杨咪的盖头晃动着,最后一眼只看见阿彩被推搡着后退,那个文具盒掉在地上,里面的铅笔散落一地。有支铅笔滚到她脚边,笔杆上还刻着"县数学竞赛二等奖"的字样。

跨过寨门那道石槛时,杨咪的银项圈突然发出一声异响。原来是最下面的银铃铛松动了,悄无声息地滚进了路边的排水沟。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小小的意外,只有杨咪感觉到颈间突然轻了一分的重量。

唢呐声越来越响,迎亲的队伍开始放第二轮鞭炮。硝烟弥漫中,杨咪看见自己绣鞋上的露水终于滴落,在那支铅笔旁边溅起微小的水花。就像她那些没能流出来的眼泪,最终都悄无声息地渗进了泥土里。

寨门在身后缓缓关闭,发出沉重的闷响。杨咪知道,从此以后,那个会解方程的自己,就和那个银铃铛一样,永远遗失在了旧时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