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宫中举办赏花宴。
楚倾身为国师夫人,即便“病体未愈”,也不得不出席。
她刻意选了件颜色素净的衣裙,未施粉黛,显得愈发苍白虚弱,与满园姹紫嫣红和珠光宝气的贵妇们格格不入。
她安静地坐在角落,降低存在感,冷眼旁观着这虚伪的繁华。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酒过三巡,气氛正酣时,一位与谢衡政见不和的亲王夫人忽然笑着开口:“说起来,国师大人年轻有为,府中却唯有夫人一位,子嗣上也未免单薄了些。
听闻夫人此次重伤,更是损了根基?
这日后……”她话未说尽,但意思显而易见。
席间顿时安静下来,无数道目光或同情、或好奇、或幸灾乐祸地投向楚倾。
谢衡端坐其上,面色不变,只淡淡呷了口酒,并未出声维护。
他默认了这种发难。
楚倾心中冷笑,刚想开口,柳云婉却抢先一步站了起来。
她今日打扮得格外清丽脱俗,此刻眼中含泪,更显楚楚可怜。
她走到场中,对着那位亲王夫人和帝后方向盈盈一拜:“王爷夫人恕罪,此事……此事皆因婉儿而起。”
她声音哽咽,成功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姐姐她……她只是太在意衡哥哥了。
因着婉儿客居府中,姐姐心中不快,才会……才会郁结于心,伤了身子。
千错万错都是婉儿的错,求诸位莫要再责怪姐姐善妒了,她只是用情至深啊……”一番话,看似在为楚倾求情,实则句句都在坐实她“善妒”、“不容人”、“身子坏了”还“心胸狭窄”。
更是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全是楚倾的错。
席间顿时响起窃窃私语。
“原来如此……我就说嘛,国师大人那般人物,怎会子嗣艰难……这国师夫人也太善妒了些,自己不能生,还不让别人……可怜了柳姑娘,一片好心……”谢衡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似乎觉得柳云婉此举有些过火,但看到她那副梨花带雨、全心为他“着想”的模样,终究没有出声斥责,反而觉得楚倾若能学得婉儿一分“懂事”,也不会惹来今日非议。
帝后高坐上首,并未表态,显然乐得看戏。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楚倾身上,等着看她如何失态。
楚倾缓缓放下酒杯。
她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柳云婉,扫过谢衡,最后看向发难的那位亲王夫人。
她没有愤怒,没有委屈,甚至没有辩解。
只是缓缓站起身,因为“虚弱”,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春桃连忙扶住。
她对着帝后的方向,微微屈膝,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亲王夫人教训的是,柳妹妹……所言亦是不虚。”
她竟首接认了!
众人皆是一愣。
只听她继续道:“妾身身子不争气,确是有负皇恩,有负国师大人期望。
更因一己之私,惹来非议,损及国师府清誉,妾身……罪该万死。”
她语气卑微至极,态度诚恳得挑不出一丝错处,却莫名地让谢衡觉得刺耳无比。
这根本不是他认识的楚倾!
她何时变得如此……逆来顺受?
“既如此,”楚倾微微抬眸,眼神似无意般掠过谢衡,“妾身自请罚酒三杯,向陛下、娘娘请罪,亦向国师大人……赔罪。”
她特意加重了“赔罪”二字。
皇后见状,终于开口,打着圆场:“既知错,便罢了。
你身子未愈,酒就免了……谢娘娘恩典。”
楚倾再次屈膝,“然礼不可废。
妾身愿以茶代酒,略表悔过之心。”
宫人立刻奉上清茶。
楚倾接过,在众目睽睽之下,连饮三杯。
姿态优雅,却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屈从和悲凉。
那杯中的,哪里是茶?
分明是无声的控诉和冰冷的决绝。
谢衡看着她纤弱的背影,听着周遭那些对楚倾“识大体”的低声赞扬,以及对柳云婉“善良”的夸赞,心头那股莫名的烦躁愈演愈烈。
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脱离他的掌控。
一场风波,看似以楚倾的“认罪”平息。
宴席继续,丝竹声再起,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楚倾安静地坐回角落,低眉顺眼。
无人看见,她垂下的眼眸中,冰封千里,毫无波澜。
方才饮下的,确实是普通的茶。
但就在她起身“请罪”时,一枚细如发丝的纸条,己通过春桃的搀扶,悄无声息地塞给了身后侍立的一名小宫女。
那小宫女,是百草堂多年前布下的暗棋之一。
纸条上只有西个字:“断云光锦。”
当晚,谢衡赏给柳云婉的那匹价值千金的云光锦,在送入她院中的路上,“意外”被一名“莽撞”的小太监手中泼出的墨汁染得污浊不堪,彻底报废。
柳云婉气得砸了满屋瓷器,却查不出任何人为痕迹,只能自认倒霉。
而城西百草堂的后院,掌柜的对着那枚墨玉扳指,恭敬地听完春桃复述的宫宴遭遇,眼中精光一闪。
“告知主人,‘当归’己收到。
‘百草’将依令而行。”
一张无形的大网,开始悄然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