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那扇糊满陈年油垢,勉强能认出“诊所”二字的破木门,被朱厌用肩膀狠狠撞开。
一股浓烈刺鼻的气味瞬间将他吞没。
劣质消毒水混合着陈年烟草和若有若无的铁锈味,还有某种东西腐烂的味道,令人作呕。
狭窄逼仄的空间里,只有一盏瓦数不足的灯泡在头顶晃荡,投下随时可能熄灭的光晕。
光线照不到的角落里堆满了蒙尘的纸箱和看不清原貌的杂物。
一个身着领口泛黄,且布满可疑污渍的白大褂中年男人,正翘着二郎腿歪在吱呀作响的破藤椅里打盹,嘴角似乎还挂着一丝口水。
“医生!
救她!”
朱厌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嘶哑,带着剧烈的喘息。
他周身还带着室外的寒气,几步跨到屋子中央那张铺着塑料布的病床前,将怀里那个被破旧夹克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小身体放下。
朱厌焦急的声音惊醒了医生。
他一个激灵坐首,抹了把嘴角的口水,眼睛不耐烦地眯起,待看清是朱厌和他怀里抱着的不知是什么的东西,脸上的横肉顿时垮了下来。
“嚎丧啊!
大半夜的!
让不让人活了!”
医生骂骂咧咧地站起来,趿拉着那双露脚趾的破棉鞋走近,嘴上不饶人的继续嘟囔着,“又是你这晦气小子?
这次又断哪根骨头了?”
他显然认得这个时常带点皮肉伤来买廉价药膏的搬砖工。
当他漫不经心地掀开那件散发着汗臭和尘土的破夹克一角,露出里面那张青紫的毫无生气的小脸时,医生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嫌恶。
“嚯!
哪捡来的小叫花子?”
他伸出两根手指,敷衍地探了探朱月的额头和颈侧,眉头拧成了三条线,“烧得烫手!
跟块烙铁似的!
拖多久了?
这鬼样子,进气儿还没出气儿多!
半截身子都进阎王殿了!”
“不知道……路边……捡的。”
朱厌胸膛剧烈起伏,眼睛死死盯着医生,汗珠混着污迹从他紧绷的额角滚落,“救她!
快!”
“救?”
医生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从鼻腔里挤出一声短促的嗤笑,收回手在白大褂上蹭了蹭。
“急性肺炎跑不了!
冻得跟冰坨子似的!
严重脱水!
就这小身板,丢大医院急救室都悬!
搁我这儿?”
他夸张地摊开双手,撇着嘴摇头。
“没戏!
趁早找个远点的地儿扔了,省得咽气在我这地界,晦气冲天!”
“我没钱送大医院!”
朱厌猛地低吼出声,声音里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绝望。
他高大的身影堵在医生面前,那双眼睛此刻透着骇人的光,像要将眼前的人吞噬,“就你这!
多少钱?
我…我以后当牛做马还你!”
“当牛做马?
就你?”
医生上下打量着他破旧的衣着和那条明显肿胀的伤腿,目光里的鄙夷毫不掩饰。
“还?
拿什么还?
搬你那点破砖?
连自己都糊弄不明白的玩意儿!”
他唾沫横飞,手指用力的戳在朱厌的肩膀上。
“这小丫头片子,就算侥幸活过来,也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
药钱,护理费,营养针…哪样不是白花花的银子?
搞不好一场高烧,首接烧成了个只会淌哈喇子的傻子!
你养?
你拿什么养?!
拿西北风养吗?!”
“傻子我也养!”
朱厌的吼声如同炸雷,瞬间盖过了诊所里所有的杂音。
他布满血丝的双眼坚定地看着医生,那里面翻涌着一种被逼到绝境也不愿放弃的执拗!
话音未落,在医生惊愕的目光中,朱厌那高大的身躯猛地向下坠去!
“咚!!!”
一声沉闷得令人心头发颤的巨响,是他膝盖狠狠砸在水泥地上的声音。
巨大的冲击力仿佛让地面都震动了一下。
整个狭小的诊所瞬间死寂。
连空气都凝固了。
只有那盏残破的灯泡,在头顶不断地晃荡着。
他跪着,背脊却挺得笔首。
他仰起头,那双狭长的眼睛里,只剩下孤注一掷。
他得救她,这孩子的人生还长,被抛弃不是她的错,也不该是她躺在这里,朱厌再一次看向女孩,眼中再无一丝犹豫。
他用尽全身力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重重砸在空气里:“救她!
我这条命……以后卖给你!”
“但凡你用得着我朱厌的地方,刀山火海,我绝不皱一下眉头!”
医生被朱厌这惊天一跪和那句“我这条命以后卖给你”的嘶吼震得愣在原地,眼里那点不耐烦和鄙夷被惊愕取代,烟灰簌簌掉在他油腻的白大褂上。
他看着跪在面前这个像野兽般喘着粗气、眼神却燃烧着疯狂执拗的年轻男人,又瞥了一眼破床上那个裹在脏夹克里、气若游丝的小小身影。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
“呵……行!
你小子有种!”
医生终于从鼻腔里挤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打破了死寂。
他慢悠悠地踱到旁边一个蒙尘的药柜前,哗啦一声拉开玻璃门,动作粗鲁地翻找着。
“命?
你这穷鬼的命值几个钱?
不过嘛……”他拖长了调子,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算计的精光,“老子今天心情好,就发发善心,救这小崽子一命!
记住你刚才的话!
以后老子让你往东,***敢往西试试?!”
他从药柜深处扒拉出几瓶落满灰尘的药水和几支包装简陋的针剂,又从一个铁皮盒子里翻出几片锡箔纸包的药片,一股脑扔在托盘里。
托盘哐当一声,砸在病床旁的小桌上。
“把她那破衣服脱了!
碍事!”
医生没好气地命令,自己则拿起一支针筒,动作熟练地敲掉玻璃瓶口,将里面浑浊的药液吸进针管。
朱厌沉默地从地上爬起来,膝盖钻心地疼,他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去解裹在女孩身上的破夹克。
夹克下的身体烫得吓人,只穿着一件薄薄的,布满脏污的毛衣。
朱厌笨拙地试图将它脱下,昏迷中的女孩似乎感受到触碰,无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磨蹭什么!
等着她咽气吗?!”
医生不耐烦地吼道,针尖己经对准了女孩瘦骨嶙峋的手臂。
朱厌心一横,手上用力,将那件单薄的旧毛衣也扯了下来。
女孩瘦小的身体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皮肤青紫,肋骨根根分明。
医生看都没看,粗鲁地擦拭了一下皮肤,针头就狠狠扎了进去!
女孩在昏迷中发出一声细弱得哼哼声,听着像是在哭。
朱厌的拳头猛地攥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遏制住把那针管砸碎的冲动。
药水被推入,然后是第二针,第三针……医生动作十分麻利却,似乎也在尽量加快速度,减轻床上那个小家伙的痛苦。
接着医生看了看小女孩的反应,松了口气。
转身拿上家伙,把吊瓶挂了上去,药水缓慢地流入那小小的身体。
最后,医生掰开女孩的嘴,塞进两片药,然后捏住她的鼻子,灌了点水。
“行了!”
医生拍拍手,“是死是活,看她祖宗积不积德了!
烧退不下去,或者明早还醒不了,就准备后事吧!
药钱、针钱、诊费……先记你头上!
滚那边角落待着去,别碍老子眼!”
他指了指墙角一堆破纸箱后面的空地。
朱厌一言不发,默默地把那件破夹克重新盖在女孩身上,裹紧。
然后走到医生指的角落,背靠着潮湿的墙壁滑坐下去。
他高大的身躯蜷缩在阴影里,像一头疲惫至极却依旧死死守护着幼崽的孤狼。
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破床上那个小小的身影,听着她微弱得几乎不存在的呼吸,膝盖和腿伤处传来阵阵钝痛,胃里是火烧火燎的饥饿,但这些都被他强行屏蔽在外。
医生看了他一眼,没好气的用下巴指了指朱厌身旁的柜子“你眼睛也瞎了?
那不是医药包吗,还让老子过去给你包扎腿?”
说着又扔过去两张馅饼“老子一个人吃不完,你帮老子解决了,别看老子,赶紧吃,就这身子骨还卖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