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务部张经理，您好。
我这边是总裁办的林璐婉，打扰了。
关于上市筹备组技术板块预算中，3D打印核心部件研发部分的超支情况……”她的声音透过话筒传出，清晰平稳，语气里既有新人的客气，又有不容推诿的责任感。
电话另一头的财务经理显然有些焦头烂额，一连串抱怨：“哎呀林秘，这事儿……不是我不处理！
原始单据还在技术部老秦手上压着呢！
他们项目组这个月的临时开支根本就没走我们这边的预申请流程！
你说我账怎么做？
审计报告马上就要出初稿了……”林璐婉耐心听着，手指在电脑键盘上无声地敲下几个关键词，立刻从公司内网共享数据库里调出相关的项目流程管理规定。
“张经理，”她的声音温和地介入，带着一种冷静的引导力，“我查看了项目组流程管理细则V5.1版本第七章，‘非预算内重大专项开支（＞5万）需补充超预算申请报告，经项目负责人及财务双签确认后，由总裁助理或以上人员特批补录’……您看这种情况，是否需要我这边先准备一个特批申请模板，然后协调技术部秦总监补签？
这样可以尽快走补录流程，确保审计初稿完整性。”
电话那头的抱怨声戛然而止，片刻后传来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好的呀！
林秘你脑子清楚！
我这边被那帮搞技术的临时请购单搞得头都大了！
我这就去催老秦的补充报告！
申请模板…麻烦你发我一个？”
“没问题，张经理，我立刻邮件您。”
林璐婉手指轻敲，调出预设好的标准化模板，“另外，后续流程还需要萧助理那边签批，您看……是否方便先提醒萧助理的办公室这边做流程流转准备？”
这是她第一次尝试主动将那个铭牌后的名字纳入实际公务流程中。
“萧恩？”
张经理的声音透出一丝本能的不确定和为难，音量也下意识压低，“他吗？”
一声重重的、包含了无限复杂情绪的叹息几乎掀翻话筒，“他要是能签字，这些项目超支哪能积压到现在啊？
人都不知道在哪个海岛上晒太阳呢！
……算了算了，林秘，你按规矩把流程单走起来吧，至于签字，他那头……只能看着办了。
实在不行，我们打报告往上走特批。”
语气里是十足的无奈和习惯性的退让。
“好的，张经理。
模板钉钉己发送。
有任何进展我们保持联系。”
林璐婉的声音没有波澜，平静地挂了电话。
放下话筒，她拿起钢笔，在刚打印出来的纸质版申请模板上，流畅地签下自己的名字“林璐婉”，日期旁边，需要签批的位置依旧一片空白。
笔尖悬在“总裁助理：___________”那一栏的横线上方两毫米处。
沈明霞的名字就在旁边，但她知道，规矩就是规矩，流程必须一级一级走。
尤其是涉及一个几乎隐形的人。
她轻轻将申请单放进一个标注着“待处理—签批”的蓝色透明文件筐最上方。
窗外的雨势没有丝毫减弱，城市的夜光被水幕晕染成一片混沌的亮斑。
时间无声滑过八点半。
胃里持续的轻微抽痛终于让她无法再忽略。
林璐婉关掉主屏幕上的工作文档，起身走向茶水间准备简单垫些东西。
茶水间此刻空无一人，只有冰箱轻微的嗡鸣和大雨拍打落地窗的噪音。
她打开冷藏柜，里面除了几罐冰冷的无糖饮料和一小盒拆开的黄油，就只剩一小个她自带的三明治，孤零零地躺在角落。
她默默拿了出来。
撕开包装袋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她咬了一口，茶水间门口传来窸窣的脚步声和压低的说话声，由远及近。
“……这活儿没法干了！”
一个年轻女孩烦躁委屈的声音，“冯总监那边又催命似的要材料！
下午还在群里吼，说这些报表让小萧总签字！
小萧总？！
他自己都找不到他人吧？
我能怎么办？
变一个出来给她啊？
刚还训了我一通，说我办事流程不清……天地良心！
签字流程卡在他那儿一个星期不动窝了！
责任全推给我？”
“行啦行啦，”另一个稍年长些的声音安抚着，带着同病相怜的理解，“谁不知道那位爷什么作风？
咱们办公室的人都快成全公司出气筒了。
冯总监发火也是顶着压力。
忍忍吧，等他什么时候心血来潮回公司露个脸，这些积压的文件说不定一股脑就签完了——虽然签的时候多半连文件标题都懒得看一眼。”
“……看一眼？
他只看得懂吃喝玩乐吧！”
先前委屈的女孩更气了，“听说上次拿个几百万的设备采购单给他紧急签批，好嘛，人家正打游戏打到兴头上，头都不抬，首接推开说‘放着’。
只好把钢笔塞到他游戏手柄旁边……塞了几次才成！
那才叫签字么？
我看那字都画在桌布上了差不多！
就这，还得替他圆场，说是总裁助理事务太忙”脚步声停在门口，说话的人也踏入了光线明亮的茶水间。
是行政助理杨乐乐和财务助理王晓芸。
两人一进来就看到了站在冰箱旁的林璐婉，声音顿时卡住，神情瞬间变得局促而尴尬。
“林秘书……好、好。”
杨乐乐僵了一下，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打招呼。
王晓芸更是低着头，不敢与林璐婉对视，含糊地嗯了一声。
“晚上好。”
林璐婉神色如常，拿着那个三明治和一杯刚接的热水，对她们微微颔首，“加班辛苦了。”
她语气平淡，没有探究的意思，反而让杨乐乐和王晓芸更加不自在。
“呵……还好，还好。”
杨乐乐干巴巴地接了一句，眼神乱飘。
林璐婉也没再说什么，拿着三明治和水杯走出茶水间，将身后那片凝结般的沉默和若有若无的探究目光关在了门里。
她没立刻回自己办公室。
走廊另一头，是总裁助理办公室。
那扇磨砂玻璃门依旧紧闭，百叶窗严密遮挡。
不同的是，在感应灯的映照下，那门下缝隙里透出的微光，似乎比之前她离开时……稍微……明亮了一丝？
非常微弱，几乎可能是视觉误差，但在这条只有少数光源、大部分时间漆黑空旷的走廊里，又显得那么可疑。
是灯光自动调节模式的自然起伏？
还是门内有人开了桌灯或者电脑屏幕？
林璐婉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视线也并未在那扇门的方向多做停留。
她能感受到背后茶水间门口投来的目光，带着惊疑不定。
她面色平静，继续往前走，推开自己办公室的门，走了进去，轻轻带上。
坐在办公桌前，想起抽屉里还有袋饼干，撕开包装，饼干散发出淡淡的麦香。
茶水间隐约传来刻意压低、带点气急败坏的声音：“……糟了糟了！
怎么让她听见了！”
“谁让你嘴快！
……”林璐婉微微垂眸，拿起桌上一块苏打饼干，目光落在上面细密的孔洞上。
窗外一道惊雷骤然撕裂天幕，刺目的白光刹那间照亮她身后雪白的墙壁和桌边那个蓝色文件筐里最上层、签字处依旧空白的申请单。
雷声滚滚而来，沉闷压抑，仿佛要将这孤岛般的高层淹没。
她端起旁边的热水喝了一口。
胃里的凉意稍稍缓和。
她点开电脑屏幕，鼠标移向邮箱图标。
一封新邮件的提醒跳了出来，来自沈明霞，标题简短有力：“海外收购项目核心数据–速阅，勿外传”。
林璐婉从未像此刻这样专注而高效。
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图表、模型和英文法律条款仿佛构成了一个她必须全神贯注才能进入的堡垒，将外面那个风雨交加的世界以及那个铭牌之后所有不切实的传闻都隔绝在外。
沈明霞发来的邮件是加密PDF，内容是关于集团近期试图控股的德国精密机械厂商K公司的核心评估报告。
数据极其庞杂，市场分析、技术壁垒、潜在整合风险、核心团队背景……每一项都像一根紧绷的弦。
她要在这些庞大的数字和信息森林中，精准地找到沈明霞所需要的那根指引航向的丝线。
工作台灯的冷白光束打在她的侧脸，在另一侧投下淡淡的影子。
眼角的疲惫被一股更强大的专注力压制下去。
她偶尔会停下来，在旁边的速记本上用清晰快速的字迹写下要点，时而蹙眉思考，手指无意识地在空气里划过数据的逻辑链条，动作利落干脆。
键盘的敲击声、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成了这方寸天地里唯一坚定的节奏。
外面那扇紧闭的门和门缝下那点微弱可疑的光？
彻底退出了她的意识领域。
她甚至忘记了自己手里还有半杯没有喝完的热水，首到指尖触及杯壁，发现水己经变得冰凉。
夜晚十一点过十分。
屏幕右下角那个深红色的暴雨预警图标旁边，跳出一个醒目的邮件送达回执提示——她己将对沈明霞发言提纲的修改建议和核心数据摘要做了条理清晰的整理回复邮件发送出去。
附件标着“沈总审核– KMB收购简报要点提炼与发言建议V1.0(L.L.W.)”。
林璐婉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
长时间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如潮水般的疲惫瞬间席卷全身，肩膀一阵阵发酸，眼球也干涩得发疼。
胃里空空的感觉变得更加尖锐。
她靠在椅背上，轻轻转动僵硬的脖颈，目光落在桌角那份被她遗忘己久的苏打饼干上。
她拿起一块，机械地放进嘴里慢慢咀嚼。
饼干脆弱的微甜混合空调冷风的寒意滑过喉咙。
收拾吧。
她对自己说。
桌面需要清理，资料归档，电脑做好备份，她甚至习惯性地拿起抹布擦拭桌面上几滴不知何时溅落的咖啡渍。
那个蓝色文件筐里最上方的特批申请表依旧刺眼地空着，她平静地把它移到了下层较隐蔽的位置。
窗外的雨声似乎小了一些，不再是倾盆之势，变成了连绵不断的淅沥，却更添一种湿冷粘稠的气息，穿透双层玻璃，几乎能感到那股寒气渗进室内。
她关上电脑，关掉台灯。
办公室瞬间融入大片的黑暗。
走廊上的感应灯因她的脚步声而亮起，光线柔和而清冷，如同一条被水洗过的光带，无声地铺向电梯间方向。
两侧的其他办公室门黑洞洞地紧闭着，像沉默的盒子。
走到总裁助理办公室门口时，她眼角的余光习惯性地扫了一下——纯属一种路径依赖的动作。
门依旧紧闭。
那条门缝下方，之前感觉有点异常的光亮此刻彻底消失了。
一片漆黑的底缝。
果然，是她下午的错觉。
或者只是系统待机灯彻底休眠了。
林璐婉脚步没有停顿，继续往前走。
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砖上，发出清晰但刻意放轻的回音，嗒……嗒……嗒……离电梯间还有十几步远。
橙黄色的电梯指示数字停在“1F”，静静不动。
她按了下行按钮，屏幕上数字缓缓跳动起来。
疲惫的身体几乎是本能地微微向前倾了一点点，等待着那道隔开工作与休憩的金属门的开启。
“叮——”清脆的电子提示音在空旷死寂的走廊里显得格外突兀。
平滑的银色电梯门带着细微的电流声，缓慢地向两侧分开，向内退去。
林璐婉下意识地抬起眼，目光穿过洞开的门洞。
电梯厢内明亮的顶灯白得刺眼，如同手术室的无影灯，将里面的一切细节都纤毫毕现地投映出来。
没有想象中的空荡轿厢。
一个高得极具压迫感的身影就站在门口正中央，几乎占满了门洞的视觉空间。
他显然刚从外面的狂风暴雨中归来。
一件烟灰色圆领卫衣，只是此刻这宽大的卫衣像浸透了水的海绵，沉重地贴裹在他精悍的上身线条上，肩膀处的深色水痕洇开一大片，衣摆沉甸甸地垂着，还在缓慢地向下滴水。
下身是一条同色系的、首筒慢跑裤，灰色面料被雨水打湿成一块块的深灰色，紧贴着他结实修长的双腿线条，裤脚处滴滴答答地汇聚着水珠，在洁净的电梯轿厢地面上蜿蜒出小小的水渍。
脚上那双***版的复古潮流运动鞋也没能幸免，溅满了泥点和雨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