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廊,药香未散。
主宅二楼,周淑兰靠在床头,眉头紧锁。
偏头痛又犯了,一阵一阵地胀,像有根铁丝在太阳穴里拧。
她闭着眼,手边是赵医生刚开的药方——黑漆漆的汤汁,苦得连佣人都皱眉。
“我不喝。”
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那种乡下人熬的汤,难以下咽。”
赵医生站在床前,推了推眼镜:“周董,您这症状是长期熬夜、情绪压抑导致的肝阳上亢。
西药治标,中药调本。
不吃药,光靠输液,迟早会加重。”
“我顾家的女人,不需要靠一碗汤撑着。”
她冷着脸,“让厨房准备燕窝粥,清淡些。”
佣人们低头应是,退到外间,却忍不住交头接耳。
“老太太最讨厌西院那个,说她带穷气。”
“可不是嘛,听说她奶奶是乡下赤脚医生,熬的药一股子土味儿。”
“要我说,她也别想靠做饭讨好谁,咱们太太什么没见过?”
话音未落,小吴端着托盘从走廊经过,听见几句,抿了抿嘴,没吭声。
这些话,不多时便传到了西院。
林晚昭正坐在灯下,手里翻着一本泛黄的手写笔记,纸页边角卷起,字迹娟秀,是奶奶留下的药膳方子。
她指尖轻轻抚过一行字:“天麻炖鱼头,平肝潜阳,治虚风上扰之头痛。”
她抬眼,问佣人:“婆婆最近常熬夜看财报?”
“是啊,”小吴点头,“这几天集团审计,她晚上十一二点还叫人开会。”
林晚昭合上笔记,沉默片刻,起身进了厨房。
灶火燃起,砂锅微响。
她选了新鲜鲢鱼头,洗净焯水,配天麻、白芷、生姜慢炖;另一盅枸杞蒸鸡,用的是土鸡腿肉,加黄芪、红枣,去腥提鲜。
全程不用一味苦药,只借食材本味调和药性,汤色乳白,香气清润。
“这……真能行?”
小吴看着她把汤盛进瓷盅,小心翼翼封好。
“她不是讨厌‘药’,是讨厌被当成病人。”
林晚昭轻声道,“更讨厌低头。”
她把盅交给小吴:“说是新来的厨子试菜,不提我。”
小吴犹豫:“万一被发现……那就说明,汤不够好。”
她笑了笑,“人心再硬,也扛不住三顿热饭。”
当晚,主宅餐厅。
佣人战战兢兢端上鱼汤。
周淑兰瞥了一眼:“谁让做的?”
“新来的帮厨,说是练手。”
小吴低着头,“厨房说,最近想换换口味。”
周淑兰冷哼:“又是哪个想出头的?
倒要看看,有没有这个本事。”
她本不想动,可那香气却不受控地钻进鼻腔——不腻不腥,带着一丝清甜,竟勾起了久违的食欲。
她舀了一勺,入口温润,鱼头软嫩,汤汁醇厚却不油,隐隐有股说不出的回甘。
她没说话,一碗汤,却不知不觉见了底。
次日清晨,她破天荒没叫燕窝。
“昨天那道鱼汤,”她淡淡问,“谁做的?”
满屋佣人静默。
小吴咬了咬唇,低头:“西院那位……林小姐。
她说,这汤适合头痛的人。”
空气一滞。
有人倒吸一口冷气——完了,她竟敢擅自给老太太做饭!
可周淑兰没发火。
她捏着茶杯,指尖在杯沿轻轻摩挲,半晌,只说了一句:“端一碗过来。”
消息传回西院时,林晚昭正在晾晒药草。
陈默匆匆赶来,语气复杂:“你那汤……她喝了,还问了两次做法。”
林晚昭点头,没多言。
陈默看着她,忽然低声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不争名分,不抢资源,连苏曼闹上门你都不吭声。
可你现在……我只是做了顿饭。”
她抬头,目光平静,“她头痛,我懂医理。
仅此而己。”
陈默怔住。
这是一步没有声响的棋——不攻,不吵,不哭,却让最倔强的人,先低了头。
几天后,新炖盅送进主宅,依旧是乳白的鱼汤,温热正好。
周淑兰掀开盖子,香气扑面。
她刚要动勺,却见盅底压着一张折叠的便签。
她迟疑片刻,展开。
字迹清秀,如其人:《黄帝内经》有言:“怒伤肝,思伤脾”。
您操心家族,更需护心神。
晚昭不敢僭越。
周淑兰把那张便签折好,夹进了随身的皮质记事本里。
没退汤,也没提人。
只是从那天起,每到傍晚六点半,佣人准时端走一盅乳白温润的鱼头汤,有时是天麻配白芷,有时加了枸杞与黄芪,从不重样,却总对症。
厨房悄悄换了砂锅,专为西院留火三小时慢炖;连主宅的贴身保姆都开始打听:“林小姐这汤方子,能不能抄一份?”
没人再敢说“穷气”。
家族宴那晚,水晶灯垂落冷光,长桌两侧坐满顾氏旁支与合作方代表。
苏曼穿一身酒红吊带裙,妆容精致,坐在离主位最近的右首——那是以往只有“顾太太”才有的位置。
她举杯敬酒,笑意盈盈:“祝顾家基业长青,也祝某些人……别把一碗汤,当成上位的阶梯。”
全场安静一瞬。
她目光斜斜扫向西座。
林晚昭低头吃饭,筷子稳稳夹起一块蒸鸡,仿佛没听见。
她穿的是素白棉麻上衣,没戴珠宝,发尾用一根木簪松松挽住,像是误入豪门宴的过路人。
周淑兰放下筷子。
瓷勺磕在骨瓷盘上,一声轻响,却压住了所有嘈杂。
“我喝什么,轮不到你管。”
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顾家的规矩,是孝,不是闹。”
苏曼笑容僵住。
她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被周淑兰一眼钉在座位上。
“你一个外人,在我顾家饭桌上谈‘上位’?
谁给你的脸?”
空气凝固。
有人低头扒饭,有人偷瞄顾廷川。
他始终未动,只握着水杯,目光沉沉落在林晚昭身上——她依旧安静,连睫毛都没颤一下,仿佛这场风暴与她无关。
可他知道,不是无关。
那一碗汤,不是讨好,是布局。
她不动声色地走进了最顽固的人心防线,连他母亲都不知不觉卸下了戒备。
而她自己,始终守在西院,不争不抢,连出席家宴都是被临时通知才来,像一株长在墙角的草,没人注意,却己悄然扎根。
宴后,陈默在书房外拦住顾廷川,递上一份加密文件。
“苏曼的事查清了。”
他压低声音,“她私下和竞对公司签了项目协议,带走了三个S级主播资源,还录了您去年在闭门会上的讲话片段,准备炒作‘豪门太子厌女言论’。”
顾廷川翻开文件,一页页看过去,眼神越来越冷。
录音时间、转账记录、聊天截图……证据链完整,连备份服务器的IP地址都标得清清楚楚。
“是谁发现的?”
他问。
陈默顿了顿:“不是我。
是财务部的小李,说有人匿名提醒她核对星川传媒Q3的跨平台结算单。
她一查,发现苏曼名下有个空壳公司走账。”
顾廷川沉默良久,忽然轻笑一声:“她连反击都不亲自出手。”
“可这手段……太狠了。”
陈默皱眉,“一旦曝光,苏曼职业生涯就完了。”
“她先动的刀。”
顾廷川合上文件,声音淡漠,“我不惯着贼。”
窗外夜风拂过桂花树,细碎花瓣落在石阶上。
林晚昭站在树下,许棠焦急地攥着手机:“你到底想怎么样?
苏曼己经放话要让你在圈里混不下去!
你就不怕她反咬一口?”
月光洒在她脸上,清冷而平静。
她轻轻摇头:“我不怕她咬,我怕她不咬。”
许棠一怔。
“《三国》里,诸葛亮不争荆州,先稳川中。”
林晚昭抬头,望着枝叶间漏下的碎光,“我现在要的,不是他帮我,是让他们——离不开我。”
她说完,转身回屋,脚步轻得像一阵风。
西院灯亮起,窗影里,她坐在书桌前,翻开那本泛黄的《史记》,笔尖落在便签纸上,写下一行小字:“制人之道,不在争锋,而在布势。”
笔尖停顿片刻,又添一句:“风起于青萍之末。”
远处主宅,周淑兰坐在灯下,翻出那张便签,指尖缓缓抚过“晚昭不敢僭越”几个字。
她忽然叫来管家:“以后西院的采买,和主宅同级标准。
药材单列,按需供应。”
管家一愣:“这……不合规矩。”
“规矩?”
她冷笑一声,“能让我睡个整觉的人,比规矩重要。”
她将便签收进抽屉,像藏起一段不愿示人的柔软。
而此刻,整座城市灯火通明,星川传媒的流量榜单仍在滚动更新。
没人知道,一场风暴正悄然酝酿——只待一声惊雷,撕裂所有伪装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