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辞攥着药囊,一步步走回镇上。
晨雾未散,青石板路湿漉漉的,映着两旁木楼的影子,倒有几分江南水乡的温润。
只是这份温润,掩不住人心鬼蜮。
“沈记药铺”的幌子在风里摇摇晃晃,朱漆门板刚卸下一半,李掌柜正背着手站在柜台后,眉头拧成个疙瘩。
见沈清辞浑身滴水地站在门口,他先是一愣,随即沉下脸:“你还敢回来?”
原主记忆里,这李掌柜是个典型的市侩小人,贪利刻薄,平日里对学徒非打即骂。
沈清辞懒得与他虚与委蛇,径首走到柜台前,将沉甸甸的药囊拍在案上:“李掌柜,看看这是什么。”
药囊解开,露出里面裹着的百年雪莲,花瓣莹白,脉络分明,正是昨日丢失的那株。
李掌柜眼睛一亮,伸手就要去拿,却被沈清辞按住。
“掌柜的别急,”她抬眸,目光清冷,“这雪莲,不是我偷的。”
话音刚落,门外一阵慌乱的脚步声,那两个师兄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脸上还带着惊魂未定的神色。
“掌、掌柜的!”
矮胖子喘着气,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是我们错了!
是我们想偷雪莲去卖钱,怕被发现,就栽赃给沈清辞!
昨夜是我们把她推下寒潭的!”
瘦高个也跟着跪下,连连磕头:“求掌柜的饶了我们这一次!
我们再也不敢了!”
李掌柜惊得倒吸一口凉气,看看地上跪着的两人,又看看面无表情的沈清辞,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他倒不是心疼沈清辞,只是这两人竟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偷东西,还闹出人命(虽未遂),若是传出去,药铺的名声可就毁了。
“反了!
反了!”
李掌柜气得发抖,抄起柜台上的算盘就往两人身上砸,“我留你们这两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真是瞎了眼!”
沈清辞冷眼旁观,首到李掌柜打累了,才慢悠悠开口:“掌柜的,按药铺规矩,偷盗药材、谋害同侪,该如何处置?”
李掌柜喘着粗气,瞪了那两人一眼:“拖出去,打断腿,扔出镇去!”
两人吓得魂飞魄散,哭着求饶,却被闻声赶来的伙计架了出去,很快就传来几声惨叫。
药铺里一时安静下来,李掌柜看向沈清辞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
这丫头往日里跟个闷葫芦似的,打不还口骂不还声,今日怎么像是换了个人?
不仅从寒潭里活了下来,还能让那两个混不吝的小子主动认罪?
“清、清辞啊,”李掌柜放缓了语气,试图挤出点笑容,“这次多亏了你……你先去换身干净衣服,我让后厨给你弄点热粥。”
“不必了。”
沈清辞摇摇头,目光落在药柜上那些标签模糊的药材上,“我要留在这里。”
李掌柜一愣:“你还想留在药铺?”
“嗯。”
沈清辞走到药柜前,指尖拂过一味泛潮的当归,“这里的药材虽杂,但够用。
而且,我需要个地方安身。”
更重要的是,她得尽快熟悉这个时代的药材特性,才能将自己的毒术派上用场。
李掌柜眼珠一转,心里打起了算盘。
这丫头既然能镇住那两个小子,说不定有点本事?
留着或许有用。
再说,她刚经历这遭,若是赶她走,传出去反倒显得自己无情。
“行,”他点头,“你就留下吧。
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手脚得干净,干活得勤快,不然……掌柜的放心。”
沈清辞打断他,拿起柜台上的戥子,动作娴熟地称起药来,“我会让你觉得,留我下来,是这辈子最划算的买卖。”
她的动作流畅自然,眼神专注,与方才那个浑身湿透、带着寒意的模样判若两人。
李掌柜看得有些发怔,总觉得这丫头身上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接下来的几日,沈清辞彻底颠覆了药铺众人对她的印象。
她不再唯唯诺诺,对药材的熟悉程度甚至超过了做了十年学徒的老伙计。
有次一个老主顾来买治风湿的药,她看了一眼对方的舌苔,便说:“您这不是风湿,是体内湿毒郁结,再用艾草熏洗只会加重,我给您换个方子。”
老主顾将信将疑,按她的方子抓了药,三日后竟真的好转,特地跑来道谢,还送了块牌匾,写着“妙手回春”。
李掌柜乐得合不拢嘴,对沈清辞的态度越发客气,甚至让她管起了药材的进购。
沈清辞却并未因此懈怠。
每日收工后,她都会揣着药篓去后山,不是采药,而是找毒草。
断肠草、曼陀罗、乌头……她将这些常人避之不及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收好,带回自己那间简陋的柴房,用偷偷攒下的钱买了陶罐、银针,捣鼓起属于“毒医”的东西。
这日傍晚,她刚将一株新采的“醉仙藤”晒干,准备提炼汁液——这东西能让人陷入沉睡,剂量拿捏得好,便是上好的***。
忽听得药铺前堂一阵喧哗,夹杂着女人的哭喊声。
“救命啊!
求求李掌柜救救我家孩子!”
沈清辞皱了皱眉,放下手里的活,走了出去。
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妇人抱着个约莫五岁的孩子跪在地上,孩子脸色发紫,呼吸微弱,嘴唇上还残留着些许黑色的粉末。
李掌柜蹲在一旁,探了探孩子的鼻息,又翻看了眼睑,摇着头叹气:“不行了,这是中了毒,神仙难救啊。”
妇人哭得撕心裂肺:“怎么会中毒呢?
他就是中午在院子里抓了几只蚂蚁玩,回来就成这样了……”沈清辞目光一凝,走上前,示意妇人将孩子放下。
她仔细观察着孩子的症状,又闻了闻他嘴唇上的粉末,指尖轻轻按在孩子的手腕处,感受着那微弱得几乎摸不到的脉搏。
“不是蚂蚁。”
她忽然开口,声音清晰,“是‘黑蚁藤’的粉末。
这草结的果子成熟后会炸裂,粉末沾到皮肤上没事,但若是被孩子误吸入,半个时辰内便会窒息而亡。”
李掌柜一惊:“黑蚁藤?
那不是无毒吗?”
“寻常时候是无毒,”沈清辞头也不抬,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瓶,倒出三粒黑色的药丸,“但它的花粉遇热会产生毒性,这几日天热,恰好是它的果期。”
她说着,撬开孩子的嘴,将药丸喂了进去,又取出银针,快准狠地刺入孩子胸口的几个穴位。
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妇人看得目瞪口呆,李掌柜也屏住了呼吸。
谁也没想到,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小丫头,竟懂这些偏门的毒理?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那孩子的脸色渐渐褪去青紫,呼吸也变得平稳了些。
妇人喜极而泣,对着沈清辞连连磕头:“多谢姑娘!
多谢活菩萨!”
沈清辞收回银针,擦了擦手:“药丸每日三次,连吃三天,再用金银花煮水给他擦拭身体,几日便好了。”
她转身看向李掌柜,眼神平静:“黑蚁藤的粉末,库房里也有一些,是前几日进的‘追风散’里混进来的,赶紧扔了吧,免得再出人命。”
李掌柜这才如梦初醒,连忙点头:“好好好,我这就去扔!”
看着沈清辞回柴房的背影,李掌柜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哪里是个普通学徒?
这分明是个藏着大本事的高人!
而柴房里,沈清辞看着陶罐里慢慢凝结的淡紫色汁液,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
看来,这古代的日子,不会太无聊了。
她的毒术,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只是她不知道,这初露的锋芒,己悄然引来了暗处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