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椅硌得尾椎骨生疼。
萧彻低头瞥了眼身上明黄的袍子,袖口长了半截,垂手时能盖住大半个手背,料子是上好的云锦,可穿在他身上,活像偷来的戏服。
殿外的雨还在下,淅淅沥沥打在琉璃瓦上,混着香炉里飘出的龙涎香,把这金碧辉煌的太极殿烘得又闷又沉。
他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掌心那半块玉佩,冰凉的玉面上凝着点暗红,是先帝咽气前攥进他手里的——那时候老头喉咙里全是血沫,抓着他手腕的力道却像铁钳,只来得及含糊吐出“活下去”三个字。
活下去?
萧彻扯了扯嘴角,差点笑出声。
他一个在敌国当了十年质子的弃子,突然被推上龙椅,这哪是让他活,分明是把他架在火上烤。
底下那帮老狐狸,眼神里的算计快溢出来了,左边站着的吏部尚书,去年还在宫宴上指着他鼻子骂“蛮夷种”,右边那个护国将军,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块待价而沽的肉。
“陛下,” 户部侍郎颤巍巍出列,花白的胡子抖个不停,“先帝遗诏己昭告天下,您既己登基,该早日定下国丧仪轨,以安民心啊。”
萧彻没吭声,指尖仍在玉佩上搓动。
那道断裂的边缘很锋利,不小心就会划破皮肤,像极了这宫里的日子。
他穿越到这具身体里三年,从最初的惊慌失措到后来的谨小慎微,早就学会了在刀尖上找活路——质子营里的规矩,少说话,多观察,实在躲不过,就往死里咬。
“陛下?”
老侍郎又唤了一声,声音里添了几分不耐。
萧彻缓缓抬眼,目光扫过殿下百官。
大多数人低着头,可他能感觉到那些藏在朝服褶皱里的视线,像毒蛇一样在他身上游移。
他忽然想起三天前先帝驾崩那晚,他被人从质子府的柴房里拖出来,扔进这间大殿时,看到的就是现在这拨人,只不过那时候他们围着的是太子,一个个满脸哀戚,活像亲爹没了。
“国丧的事,” 萧彻开口,声音有点哑,是这几天没睡好的缘故,“由太后定夺吧。”
这话一出,殿里静得能听见香灰落在金砖上的声音。
谁都知道太后是太子生母,三天前还指着他的鼻子骂“乱臣贼子”,让她定国丧仪轨?
这不是把刀递到对方手里吗?
站在最前排的太后脸色果然变了,凤冠上的珠翠晃得人眼晕,她死死攥着手里的佛珠,指节泛白:“陛下刚登基,国事为重,哀家一介妇人,怎敢越俎代庖?”
“太后是先帝正妻,” 萧彻靠向椅背,故意把袍子上的褶皱扯得更乱,“儿子替先帝尽孝,理当听您的。”
他顿了顿,指尖终于离开玉佩,轻轻敲了敲扶手,“再说,朕年纪轻,好多规矩不懂,还得劳烦各位大人多指点。”
这话放得极低,姿态摆得够足,可落在某些人耳朵里,却像淬了冰。
右首的护国将军突然往前一步,铁甲相撞发出哐当声:“陛下此言差矣!
国不可一日无君,朝政岂能由妇人决断?
依老臣看,当务之急是清除逆党,太子谋逆虽己伏诛,但其党羽遍布朝野,若不连根拔起,恐生后患!”
来了。
萧彻心里冷笑。
太子“谋逆”是昨晚定的罪,证据是从他床底下搜出来的龙袍——那龙袍针脚粗糙,明眼人都看得出是临时伪造的,可没人敢说。
现在将军提这个,无非是想借着“清逆”的名义,铲除异己,顺便看看他这个新帝到底有几斤几两。
“将军说得是。”
萧彻点头,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逆党确实该清,不知将军觉得,该从谁开始清起?”
将军显然没料到他这么痛快,愣了一下才道:“兵部侍郎与太子过从甚密,臣请……拿下。”
两个字轻飘飘的,却让将军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殿外突然冲进来两队禁军,铠甲锃亮,手里的刀还在往下滴水——是刚从雨里跑进来的。
不等兵部侍郎反应过来,冰冷的铁链己经缠上了他的脖子。
“陛下!
臣冤枉!”
侍郎瘫在地上,朝萧彻拼命磕头,额头撞在金砖上咚咚作响,“臣对先帝忠心耿耿,从未与太子……忠心?”
萧彻打断他,慢悠悠站起身,龙袍太长,走一步能踩到袍角,他干脆提着下摆,一步步走下丹陛。
冰凉的玉佩从掌心滑落,被他攥得更紧,“先帝驾崩当晚,你在太子府待了两个时辰,出来时手里提着的锦盒,装的是兵符拓印吧?”
侍郎的脸瞬间惨白如纸。
萧彻走到他面前,蹲下身,把半块玉佩凑到他眼前:“认识这个吗?
先帝临终前,除了朕,就见了你最后一面。
他让你把太子的罪证呈上来,你却转头卖给了太子,换了个户部尚书的承诺,对吗?”
雨声好像更大了,殿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他们只知道先帝传位给了这个质子,却不知道还有这一出。
侍郎张着嘴,喉咙里嗬嗬作响,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萧彻站起身,拍了拍袍子上不存在的灰尘:“拖下去,连同他府里的人,一个不留。”
禁军拖人的时候,侍郎发出杀猪般的嚎叫,挣扎着往将军那边扑,可将军往后退了半步,眼神闪烁,愣是没敢出声。
血腥味顺着敞开的殿门飘进来,混着雨水的湿气,奇异地压过了龙涎香。
萧彻走回龙椅旁,没立刻坐下,而是转头看向太后:“太后,您觉得,下一个该清理谁?”
太后脸上的血色也褪尽了,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
她现在才明白,这看似温顺的质子,根本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他手里握着的,恐怕不止兵部侍郎这一个把柄。
“陛下英明,” 还是吏部尚书先反应过来,颤巍巍地躬身,“陛下自有决断,老臣等唯命是从。”
有了第一个带头的,其他人纷纷附和,刚才还蠢蠢欲动的大殿,瞬间变得鸦雀无声,只剩下雨声和香炉里偶尔爆开的火星。
萧彻这才重新坐下,龙椅好像没那么硌了。
他把那半块玉佩重新揣回怀里,贴着心口的位置,冰凉的玉面很快被体温焐热,只有那点暗红的血迹,依旧顽固地凝在上面。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太后的人、还有那些手握兵权的藩王,没一个是善茬。
血洗金銮殿不过是敲山震虎,真要坐稳这龙椅,还得一步一步来。
“国丧仪轨,” 萧彻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沉了些,“就按太后的意思办,三日后宣读。”
他看向将军,“至于清逆,将军劳苦功高,这事就交给你了,但记住,朕要的是活口,尤其是那些藏在暗处的。”
将军猛地抬头,对上萧彻的眼睛。
那双眼睛很亮,带着点年轻人的锐利,可深处却像寒潭,深不见底。
他心里一凛,连忙单膝跪地:“臣遵旨!”
萧彻挥了挥手,示意退朝。
百官低着头鱼贯而出,没人敢抬头看他,连脚步声都放轻了许多。
殿门关上的瞬间,他才长长舒了口气,后背己经被冷汗浸透,黏糊糊地贴在身上。
他瘫在龙椅上,扯掉沉重的冠冕,露出额角细密的汗珠。
怀里的玉佩还在发烫,像先帝最后那声嘶哑的“活下去”。
活,当然要活。
他不仅要活,还要活得比谁都稳。
这龙椅既然坐了,就算是祭坛,他也得把刀抢过来,握在自己手里。
雨还在下,可萧彻觉得,这太极殿里的闷沉,好像散了点。
他低头看着空荡荡的掌心,刚才攥玉佩的地方,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红痕,像一道崭新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