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亮起的那一瞬间,我正窝在沙发里,指尖划过平板电脑,
百无聊赖地挑选着周末电影。荧荧蓝光映着我松弛的睡衣和刚洗过、随意挽起的头发。
冰箱的压缩机嗡鸣着,窗外是城市傍晚特有的、车流碾过湿漉漉路面的黏稠噪音。
一切都那么普通,普通得令人昏昏欲睡。直到那个银行APP的通知突兀地跳了出来,
像一块冰,狠狠砸进这滩温水里。
的储蓄卡于5月31日18:07向苏晴账户完成人民币5,000,000.00元转账。
当前余额:327.18元。我眨了眨眼,大脑皮层似乎短暂地宕机了。五百万?苏晴?
转账?这几个词像生锈的齿轮,在我的认知里格格不入地空转。手指比思维更快,
已经点开了APP。那串触目惊心的数字,那刺眼的“5,000,000.00”,
以及收款人后面那个熟悉到骨子里的名字——苏晴。我的血,从脚底板一路凉到天灵盖,
又在下一秒轰然冲上头顶,烧得耳膜嗡嗡作响。“苏晴?!”声音冲出喉咙,
尖利得不像自己的。我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平板被掀翻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撞得肋骨生疼。我几乎是扑到玄关,慌乱地踩着鞋子,鞋跟都没提上,
就一把拽开了门。五月的晚风带着点暖意,吹在脸上却像刀子。我踉跄着冲下楼梯,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她!当面问清楚!这一定是系统错误,是黑客攻击,
是……一个荒唐到无法接受的噩梦!苏晴租住的公寓就在两条街外。我像一颗失控的炮弹,
在行人惊诧的目光中狂奔。晚高峰的车流在身边喧嚣,霓虹灯的光怪陆离地扭曲着。
我什么都听不见,看不见,只死死盯着那个熟悉的小区门口。钥匙还在我包里!
我哆嗦着掏出钥匙串,那枚属于苏晴公寓的银色小钥匙,此刻冰冷得烫手。***去,旋转。
门锁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客厅里亮着灯。
空气里还飘着一点淡淡的、苏晴常用的栀子花香氛的味道。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正常。
电视遥控器搁在茶几边缘,她惯用的马克杯里,甚至还有半杯水,杯壁凝着水珠,摸上去,
居然是温的。“苏晴?苏晴!”我喊着,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回荡。卧室的门开着,
床铺平整,衣柜的门也敞着一条缝。我冲过去拉开,里面空空荡荡,
只剩下几个孤零零的衣架。属于她的东西,
那些色彩斑斓的衣服、堆满化妆品的梳妆台、塞在角落里的瑜伽垫……全都不见了。
只剩下我上次借给她、忘了拿回来的那件灰色开衫,孤零零地搭在椅背上。人去楼空。
巨大的恐慌和荒谬感瞬间攫住了我。我腿一软,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衣柜门上。
手机屏幕又亮了,是苏晴发来的微信。只有一句话,像淬了毒的冰锥,
直直钉进我的眼底:“晚晚,对不起。钱我拿走了。下辈子还你。”下辈子?
我死死盯着那三个字,一股无法遏制的腥甜猛地涌上喉咙口。我冲到洗手间,
对着马桶剧烈地干呕起来,胃里翻江倒海,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冰冷的瓷砖地面贴着我的膝盖,寒意刺骨。我抬起头,
镜子里映出一张惨白、扭曲、布满泪痕的脸,头发凌乱地黏在额角,
眼睛里只剩下空洞的绝望和难以置信的疯狂。五百万。那是我和父母两代人,勒紧裤腰带,
一分一厘攒下的所有。是我爸在工地摔断腿换来的赔偿金,
是我妈一件像样衣服都舍不得买省下的辛苦钱,是我自己加班加到胃出血换来的每一分血汗。
那是我们全家安身立命、在这座冰冷城市扎根的最后希望。是我准备付婚房首付的钱!
是我……以为可以开启新生活的全部筹码!现在,没了。被我最信任的、当成亲姐妹的苏晴,
轻飘飘的一句“下辈子还”,就抹得干干净净。我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背靠着同样冰冷的浴缸,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手机从汗湿的手心滑落,屏幕朝下,
摔在地砖上,发出一声闷响。那微弱的光亮挣扎着闪了一下,最终还是熄灭了。
公寓里彻底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我粗重、破碎的喘息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
黑暗像浓稠的墨汁,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五年。整整五年。时间像一把迟钝的锉刀,
日复一日地磨着骨头上的棱角和血肉里的痛感,试图把那个叫“苏晴”的伤口磨平。
磨是磨平了,却留下一个深可见骨、永不结痂的坑洞。坑洞里积满了冰冷的淤泥,无声无息,
却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市中心那套看好的婚房,自然是泡了汤。男朋友——不,
前男友——在最初的震惊、愤怒和短暂的“共渡难关”姿态后,终究在现实的压力下败退。
分手时他眼神复杂,有愧疚,但更多的是如释重负。他说:“林晚,我扛不住了。
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我平静地点点头,一个字也没挽留。有什么可说的呢?
五百万的债务,足以压垮任何关于未来的蓝图。爱情?在生存面前,
它脆弱得像一张浸了水的纸。父母一夜之间老了十岁。我妈的头发白了大半,
眼睛总是红肿着,却不敢在我面前哭。我爸那条受过伤的腿,阴雨天疼得更厉害,
他咬着牙一声不吭,只是更沉默地早出晚归,想找点零工贴补。家里的气氛,
沉重得像凝固的水泥。我搬回了那个老旧的小区,住回我童年狭窄的房间里。
墙上的海报早已泛黄卷边,书架上还立着褪色的高考复习资料,
像一个被强行拉回过去、无法挣脱的牢笼。我的生活被彻底肢解。白天,
我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在格子间里对着电脑屏幕麻木地敲打键盘,
处理那些无穷无尽、毫无意义的数据报表。晚上,我去便利店打工,上夜班,
用刺眼的白炽灯光和收银机单调的“滴滴”声填充每一个可能陷入回忆的深夜空隙。
两份工作压榨着我所有的时间和精力,只为能多挤出一点钱,
堵上那个因苏晴而塌陷的巨大窟窿。我不敢生病,不敢请假,不敢有任何计划外的开销。
一杯奶茶、一件新衣,都成了奢侈的罪恶。然而,苏晴的幽灵,并未真正消失。
她以一种诡异的方式,持续地侵入我努力维持的、摇摇欲坠的生活。每年我生日那天,清晨,
门卫室的保安总会打电话叫我下去拿包裹。没有寄件人信息。包裹里,
永远是一件价值不菲的礼物。第一年,是某奢侈品牌的经典款羊绒围巾,
标签上的价格足够我付两个月房租。第二年,是一套顶级的护肤品礼盒。第三年,
一块设计简约却价值惊人的腕表……每一次收到,都像在结痂的伤口上又狠狠剜了一刀。
那冰冷的物质价值,嘲笑着我的困顿,
更无声地提醒着我那五百万的沉没和她那句轻飘飘的“下辈子还”。我恨得牙齿发酸。
恨她的残忍,恨她的虚伪,恨她像施舍乞丐一样丢来这些奢侈品,
却吝啬得连一句解释、一个道歉都没有!我疯狂地想找到她,把这些东西狠狠砸回她脸上!
可每次循着快递单号查回去,结果都指向某个大型购物平台的匿名仓配中心,
线索像投入深海的石子,瞬间消失无踪。她像人间蒸发,又像无处不在的阴影。最深的恐惧,
是手机提示音。每一次短信、微信、APP通知的响起,都像一根冰冷的针,
猝不及防地扎进我紧绷的神经。身体会先于意识做出反应——胃部瞬间痉挛,喉咙发紧,
冷汗瞬间浸湿后背。有好几次在便利店值夜班,
深夜突然响起的收银机提示音或者外卖订单声,都让我控制不住地冲到后门垃圾桶旁,
剧烈地干呕,直到吐出酸水。那“叮咚”一声,成了刻进骨髓的应激创伤。五年里,
我像一个在黑暗隧道里跋涉的囚徒,疲惫不堪,满身泥泞,
唯一的支撑就是前方那点名为“还清债务”的微光。我把自己压缩到极限,榨干每一分精力,
拼命工作、拼命省钱。
看着银行账户里那个可怜巴巴的数字极其缓慢地、以蜗牛的速度往上爬,每一次微小的增长,
都伴随着巨大的疲惫和一丝丝微弱的、近乎麻木的慰藉。也许……再熬十年?十五年?
或者更久?我常常在深夜里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这样绝望地想着。债,
总有还完的一天。至于恨……那似乎成了支撑我活下去的另一种养分。
直到那个普通的、带着初夏闷热的傍晚。我刚结束便利店的夜班,
拖着灌了铅一样的双腿回到租住的狭小单间。
空气里弥漫着廉价消毒水和泡面混合的沉闷气味。手机就扔在床头,屏幕朝下。
我把自己摔进那张吱呀作响的单人床,连开灯的力气都没有。黑暗中,
“叮”的一声短信提示音,无比清晰地刺破了寂静。又是银行APP的推送通知。那一瞬间,
熟悉的、深入骨髓的生理反应瞬间攫住了我。胃猛地抽搐,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喉咙口涌上强烈的恶心感。我弓起身子,手指死死揪住床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浸湿了额角的头发。五年了!这种条件反射般的恐惧和痛苦,
从未真正消失过。它像潜伏的毒蛇,随时准备给予我致命一击。我剧烈地喘息着,
像一条搁浅的鱼。缓了足足一分钟,那股灭顶的恶心感才稍稍退去。
巨大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自暴自弃的麻木感涌了上来。又是什么?账户异常?手续费?
还是……又一个来自苏晴的、带着嘲弄的“生日礼物”提醒?
我几乎是带着一种赴死般的决绝,摸索着抓过手机。屏幕的光在黑暗中亮起,刺得眼睛生疼。
我用颤抖的手指,点开了那条来自银行的短信。短信内容异常简洁:林晚女士,
蓄卡于6月15日19:48收到账户名为苏晴的转账人民币5,000,000.00元,
附言:这辈子还清了。当前余额:5,000,327.18元。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我死死盯着屏幕,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每一个字都认识,
组合在一起却像天书。苏晴?五百万?还清了?这辈子?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毫无规律地撞击着,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尖锐的痛。
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指尖冰凉,手机屏幕的冷光映着我惨白的脸,
像一个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鬼魂。“这辈子还清了……”这五个字像带着倒刺的钩子,
狠狠扎进我的脑子,疯狂搅动。下辈子还?这辈子还清了?苏晴!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一股混杂着滔天愤怒、巨大荒谬和强烈不安的洪流,
瞬间冲垮了我五年间筑起的、摇摇欲坠的心理堤坝。
那冰冷的数字“5,000,327.18”像烙铁一样烫着我的眼睛。钱回来了?
以这种莫名其妙的方式?那五年我像狗一样挣扎求生的日子算什么?!
我父母的白发和沉默算什么?!“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终于冲破喉咙,
沙哑破碎,在狭小的房间里回荡。我猛地从床上弹起来,动作快得带倒了床头柜上的半杯水。
玻璃杯摔在地上,碎裂声刺耳。我根本顾不上,脑子里只有一个烧得通红的念头:找到苏晴!
立刻!马上!我要揪住她的衣领,把这五年的血泪和质问,狠狠砸在她脸上!我要看看,
她究竟有什么脸说“这辈子还清了”!手指抖得几乎握不住手机。
我凭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疯狂,在通讯录里、在微信里、在所有能想到的地方疯狂翻找。苏晴!
苏晴!她消失了五年,像一个幽灵。但这一次,一定有线索!那条该死的转账信息!银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