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夜的手指在恒温手套里微微发麻，面罩内循环系统不断将二氧化碳转化为氧气的嘶嘶声，此刻听来格外刺耳。
他站在"泰坦矿业七号"空间站的弧形观景舱内，透过三层复合玻璃凝视着土卫六永远笼罩在橙红色迷雾中的地表。
甲烷海洋在三百公里下方翻涌，偶尔炸开的液态氮气泡在雷达成像仪上化作转瞬即逝的苍白花朵。
"林工，B区钻探平台又卡住了。
"耳机里传来实习生小吴的声波，电磁干扰让他的声音像是从水下传来，"他们说可能是液态烷烃结晶......""用西号溶剂冲洗管道。
"林夜抬起左手，全息投影在手套表面亮起一串参数，"注意压力值别超过3个兆帕，否则会破坏气凝胶过滤层。
"说话时他的目光依然停留在控制台的全息星图上，代表空间站的绿色光点孤悬在代表土卫六的橙色球体旁，就像圣诞树上掉落的松针。
电子钟显示2145年12月24日23:47。
林夜转身时瞥见舱壁上自己扭曲的倒影——臃肿的白色宇航服让所有人看起来都像笨拙的企鹅，唯有胸前闪烁的银蓝色工牌显示着"高级地外矿物工程师"的字样。
这是他在土卫六工作的第七个圣诞节，也是母亲病逝后他主动申请外调的第七年。
观景舱突然轻微震动，悬挂在舱顶的水晶圣诞装饰相互碰撞，发出风铃般的脆响。
这些来自地球的装饰品是三天前补给舰送来的，此刻正在微重力环境下缓缓旋转，将控制台的红色警示灯折射成支离破碎的光斑。
"见鬼，又是甲烷潮汐。
"林夜抓住扶手稳住身形。
土卫六的液态甲烷海洋每隔十五地球日就会引发剧烈的地质活动，最近三次潮汐峰值都打破了空间站建造时的设计参数。
他调出钻探平台的实时监控画面，突然注意到全息投影边缘有团异常的阴影。
将图像放大到1200倍时，林夜感觉后颈的汗毛竖了起来。
在钻头下方五千米处的冰层裂隙中，有个泛着幽蓝光芒的几何体正在缓慢自转。
二十面体的每个平面都光滑得不可思议，棱角处流淌着类似液态金属的银白色物质。
"小吴！
立即停止所有钻探作业！
"他的声音让通讯频道出现短暂静默，"把D7探针的频谱分析数据传过来，现在！
"控制台的量子计算机突然发出尖锐的警报。
林夜看着屏幕上跳动的数据，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滑动——热成像显示该物体表面温度恒定在-269.15℃，与宇宙背景辐射完全一致；质量传感器却显示它的密度是铱的三百倍；最诡异的是磁力计读数，那些银白色液体在周围形成了完美的零磁场区域。
"这不可能......"林夜扯开宇航服领口的磁吸锁扣，汗水顺着锁骨流进恒温内衬，"就算是戴森球材料也不可能同时具备这些特性。
"全息屏突然闪烁起来，钻探平台传回的画面开始出现重影。
林夜看到自己的倒影在十二面体的表面诡异地扭曲，仿佛有无数个他在不同维度间折叠穿梭。
某种类似鲸歌的低频震动穿透宇航服，他的臼齿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
"林工！
钻头自动重启了！
"小吴的惊呼伴随着金属撕裂的刺耳噪音，"它在......天啊它在下潜！
"林夜的手指在全息键盘上化作残影，试图切断钻探系统的能源供应。
但量子计算机弹出的警告窗口像病毒般疯狂增殖——[权限被覆盖]的红色字符在每块屏幕上跳动，空间站的备用电源突然全部涌向钻探平台。
"所有人立即进入抗压舱！
"林夜对着通讯器大吼，观景舱的照明系统开始频闪。
在忽明忽暗的红光中，他看见挂在舱顶的水晶星星装饰突然静止，所有棱面都指向钻探平台的方向。
剧烈的震动让林夜撞在控制台上。
面罩内侧的血迹提示他可能磕破了嘴唇，但此刻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钻探画面吸引——那个二十面体正在吞噬钻头，银白色液体顺着钨钢钻杆逆流而上，所过之处金属全部转化为半透明的紫色晶体。
"质量转化......这是纳米机械级别的物质重构......"林夜的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当年在火星理工学院攻读量子材料学时，教授展示的纳米机器人最多只能将铁矿石转化为单质铁，而这个神秘物体展现的技术，己经完全突破质能守恒定律。
空间站的重力系统突然失效。
林夜漂浮在空中，看着散落的工具和圣诞装饰在舱内形成诡异的漩涡。
挂在舱壁的全家福照片从相框里滑出，母亲微笑的面容在紫色晶尘中逐渐溶解。
他伸手想抓住照片，指尖却触到某种粘稠的力场。
幽蓝光芒从所有屏幕中喷涌而出。
林夜最后的意识停留在电子钟跳转为00:00的瞬间，猎户座大星云的星图突然在他视网膜上燃烧——那不是人类己知的星座，而是用脉冲星排列成的三维坐标，每个光点都在诉说着跨越十万光年的古老讯息。
当光芒消退时，"泰坦矿业七号"空间站如同被恒星风暴席卷过的残骸。
破裂的管道喷出白色雾霭，凝结的甲烷冰晶在废墟间闪烁，而钻探平台所在的B区舱段，连同其中二十七名工程师，永远消失在了土卫六橙色的迷雾中。
唯有控制台残留着最后的数据碎片，那是一串用引力波频率编写的密码，正在以超光速向银河系旋臂尽头的某个坐标传递。
在遥远的卡俄斯-III行星上，沉寂十万年的晶体森林突然同时发光，将整个大陆照耀得如同超新星爆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