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外的北风卷着雪粒子灌进来,顾明月踩着满地的红烛残屑往外跑。
她刚转过影壁,就撞进一片带着松枝香的硬实胸膛。
隔着洗得发白的军装,能清晰触到肌肉的轮廓——是长期训练才有的紧实,像块被锻打过的铁。
“小同志,跑这么急?”
低沉的嗓音像浸了松脂,顾明月抬头,正对上一双深潭似的眼睛。
眉骨上那道疤从眼角斜到鬓角,在雪光里泛着淡青,却衬得鼻梁更挺、下颌线更利。
他喉结随着说话上下滚动,喉结下方的风纪扣松了一颗,露出锁骨处淡粉的新疤——是前月剿匪时被弹片划的,还没褪成老疤的颜色。
她鬼使神差地攥住他第二颗纽扣。
那纽扣是磨得发亮的铜制,带着他体温的热度。
指尖扫过他军装下摆时,触到一截腰腹——隔着布料都能感觉到肌肉的起伏,像藏着头蓄势待发的兽。
是裴铮。
她前世在军医院见过他一面,那时他发着高烧,却还攥着枪不肯松手。
现在他穿着洗得发白的军装,肩章上的两颗星在雪光里闪。
“裴营长,我要嫁你。”
她仰着头,呼出的白气在两人之间散开,“我会扎针,会认药,还能给你补军装——我什么都会,你娶我好不好?”
周围突然响起此起彼伏的“哟”声。
顾明月这才发现,裴铮身后跟着七八个兵,正抱着枪憋着笑。
其中一个小战士捅了捅旁边的:“李哥,营长的桃花债,咱是不是该回避?”
“回避什么?”
被叫做李哥的兵挠头,“我长这么大,头回见姑娘当街抢亲。”
裴铮垂眸看她攥着纽扣的手。
她的手指细白,指甲盖泛着粉,和他常年握枪磨出茧子的手比起来,像根嫩葱。
“为什么选我?”
他问,声音没什么起伏。
顾明月吸了吸鼻子。
前世她死的时候,裴铮刚升团长。
他带着兵来医院吊唁,站在她的病床前看了很久,最后说:“这姑娘,命苦。”
现在她要告诉他,她的命,要自己攥着。
“因为你会当团长。”
她轻声说,“因为你会是西南军区最厉害的兵,而我……”她摸出怀里的《赤脚医生手册》,封皮己经磨破了,“我会当医生,和你一起,走很远很远的路。”
裴铮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身后的小战士“噗”地笑出声:“营长,这姑娘怕不是会看相?”
“闭嘴。”
裴铮斥了一声,低头时,目光扫过她耳后那颗朱砂痣——红得像要滴出血,衬得她的脸更白。
顾明月的指尖无意识摸向耳后那颗朱砂痣,前世的记忆突然涌上来。
她在军医院当护工时,曾听护士长盯着她的耳朵说:“这痣生得奇,像朵小桃花。”
后来她被顾雪柔灌药疼晕前,恍惚看见护士站贴了张“寻亲启事”,照片上的小女孩耳后也有同样的红痣。
可现在,她只是个被顾家抛弃的养女。
她攥紧裴铮的纽扣,指尖发颤:“你要是不娶我,我就去公社说顾雪柔的事,让她被批斗,让顾家在十里八乡抬不起头。”
裴铮突然笑了,眉骨的疤跟着动了动。
他伸手把她的手指从纽扣上掰开,却反手握住她的手腕:“跟我走。”
“哎?”
顾明月愣住。
“去领结婚证。”
他说,声音还是淡淡的,“我营里的战士说,抢亲得趁早。”
身后的兵们哄笑起来。
顾明月被他拽着往公社走,路过顾家祠堂时,瞥见顾雪柔扒着门框往外看,眼底的恨意几乎要烧穿她的后背。
她摸了摸腰间的红绸带——里面除了银圆,还有半枚鱼形玉佩。
那是她在顾家时,在枕头底下发现的,顾母说是“捡来的破烂”。
可前世顾雪柔拿了这玉佩,冒充港城富商千金,骗了不少人。
现在,这玉佩在她手里。
裴铮的手很暖,把她冻得发红的手腕焐得发烫。
顾明月抬头看他的侧脸,突然觉得,这一世,或许真的能不一样。
“裴营长。”
她轻声说。
“嗯?”
“我叫顾明月。”
她笑了,“明月的明,明月的月。”
裴铮低头看她,眉骨的疤在雪光里柔和了些:“裴铮。”
远处传来公社的钟声。
顾明月数着钟声,突然想起前世死的时候,床头的收音机正放着:“1995年12月3日,西南军区裴铮团长荣获一等功……”现在是1975年12月3日,她重生的第一天。
而裴铮的手,正牢牢攥着她的手腕,像要把她的命,和他的命,紧紧捆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