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小说尽在静书斋列诺!手机版

您的位置 : 首页 > 愿平生

愿平生第1章 内乱在线免费阅读

发表时间: 2025-03-15
“快,去启动备用电源。”

一位头戴青绿色手术帽的男人朝旁边人大声说道,虽情况紧急,但声音依旧沉稳低沉。

室外的枪声持续了许久许久,期间每隔几分钟便有炮弹炸开的轰鸣声,平民尚未来得及撤退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偷袭困在原地。

此时的抢救室一片混乱,昏黄的光线从外侧墙壁最上方狭小的窗户中挤进来,若是有时间扫一眼,便能看到漂浮在空气中无所依托的细小灰尘。

不过,显而易见,室内这些穿手术服的医生们是没这个闲情去观望的。

在这个略显拥挤的房间里,一个大概七八岁的单薄女孩躺在中间的手术床上,深眼窝高鼻梁,浓密的长睫加上肉乎乎的小脸蛋,像一个小娃娃般的美丽可爱。呼吸面罩下的她脸色苍白,小小的身体除了腹部***在外,其余地方都被盖上了无菌布。

子弹是从女孩右侧后腰处斜射入身体的,打穿了她右侧的肾脏和部分肠道。万幸的是女孩受伤的地点离医院不远,被好心邻居送过来时她还有些许残存的意识。

反政府武装组织没有任何预兆的在坤桑发起总攻,政府军节节败退,最后死守阿勒曼,阿勒曼是首都扎布什比的大门,一旦沦陷反叛军便可长驱而入,政府军再难抵挡,叙比亚也就要改朝换代了。

据邻居所说,女孩儿名叫巴司娜,枪声响后,巴司娜一家便躲在家中没窗户的房间里,一直没敢出门。但不幸的是,有一颗火箭弹落在离她家五米远的地方,直接把房子炸塌了,在天花板坠落的前一秒,巴司娜的父亲把妻子和女儿推出了房子,自己却被倒塌的墙体砸死,掩埋在废墟之下。

但命运并未宽待幸存者,巴司娜的母亲强忍悲痛,带着小女儿穿过街巷,前往邻居家避难,离邻居家大门还有十米远的时候巴司娜不幸被流弹命中,母亲的惊呼声引起了反叛军的注意,雨点似的子弹向母女俩奔袭而来。母亲把小小的巴司娜护在身下,自己挡住了全部的子弹。

等枪声渐远了,邻居才敢下楼去看倒在血泊中的母女,此时的母亲已经停止了呼吸,女孩伏在地上一动不动,恍惚间还呢喃着Mom,见此情况邻居抱起女孩儿飞奔去最近的创伤医院。

在医生们合力摘除了巴司娜的右肾,准备把坏死的肠道切除止血时,突然停电了。

青绿色帽子的医生用手死死堵住其中最大的一个出血点,但光线暗淡根本看不清楚,只能靠指尖的触感一点点的摸索。血汩汩涌出,浸湿了白色的床单。

三分钟不到的时间,房间又亮了起来,鲜红刺目的床单衬得女孩愈加单薄苍白。

“A***nda,吸抽。”

“纱布。”

平静的声音似一阵微风般的吹淡了些许紧张急躁的气氛,窗边忽上忽下的浮尘也逐渐安静下来,悬停在空中看着手术室里流畅且稳若磐石的操作。战乱地带能有创伤医院已实属不易,至于医疗环境,这里的医生早已见怪不怪了。

坏死部分的肠系膜在医生灵活的手指下迅速被分离开来,随后在无血管区剪开系膜。

“血管钳。”

“肠钳。”

“直血管钳。”
。。。。。。

缝合完毕,一切指标正常,巴司娜被送去了另一个病房。

通常刚做完肠道切除术的病人需要静脉注射白蛋白、脂肪乳等营养剂,但这边医疗资源实是匮乏,这些最基础的辅助治疗的东西都没有。因此,虽手术过程毫无差错,但各种术后并发症也可能会要了巴司娜的命,接下来的五天,至关重要。

小巴司娜刚一醒来就开始找妈妈,护士姐姐用英文安抚,但小巴司娜只会讲***语,语言不通的情况下巴司娜急的哭了出来,护士怕小朋友术后情绪激动影响恢复,忙将江医生叫了过来。

“Dr.Jiang,女孩要找妈妈,但听不懂英语,我跟她解释不通。”护士一脸无奈的看着眼前的医生。

“你去忙吧,这交给我。”江承平面戴口罩,眼角微弯眸光柔和的看向一脸泪水的小巴司娜,轻轻摸了摸女孩深褐色的头发。

“小姑娘,我们刚为你和你的妈妈做了手术,你妈妈的情况和你差不多,你是不是感觉现在肚子很痛呀,妈妈现在也是一样的,所以没办法来看你,等你伤好了能下地的时候,妈妈也就能看你了,所以你不要哭,好好养病,你放心我们会好好照顾你妈妈的。”

江承平看似很合理的解释外加一口流利的***语,让小巴司娜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小姑娘很坚强,麻药过了也一直没喊痛,只是痛的厉害时,用小手紧紧地抓住旁边的床栏,抓到指节微微泛白也一声不吭。

在术后的第三天,并发症如期而至。

由于营养不足,伤口无法自我愈合引发肠瘘,医生团队想尽办法给女孩补充营养,但肠道无法吸收,这种情况即便是在国内的县级医院都可以得到妥善的治疗,但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地方,药品堪比黄金,人命是最廉价的东西。

肠瘘反反复复,人力有时尽,巴司娜在术后的第八天,离开了。

女孩儿走的那天,窗外的枪声和八天前的一样,从城市各个方向响起,伴随着建筑倒塌产生的烟尘和大火,阿勒曼的每一个角落都笼罩在阴霾之下。

此次战况格外胶着,从早上六点开始到晚上十点,声音从未停歇。马路上暗红色的血液印记上又叠加鲜红,层层叠叠就像是这个城市的命运一样,和平只是暂时,战乱才是永恒。

往日熙攘的集市上,只零星散落几个未被烧成灰烬的摊位,仔细看去,上面弹孔遍布,侧面依稀可见血红的手印,斑斓的颜色早已远去,留下的只有灰突突,和那抹刺目的红。

突然,轰炸机的嗡鸣声由远及近,爆炸的巨响让整个城市都开始战栗,巨大的死神镰刀不急不缓的收割着幸存者的生命,本就破败不堪的城市变得满目疮痍,最后一点生机也未曾留下。

在爆炸声愈加接近医院时,江承平被同事拉进了地下防空洞,一同在这里的,只有部分的轻伤患者,重伤患者没办法离开仪器,他们的生命从受伤的那刻起就进入了倒计时,此刻更是听天由命。

炸弹半差不差的落在医院门口,砰的一声,随着建筑倒塌的轰响,一切都陷入沉寂。原本创伤医院挂着的无国界医生组织标志,此时正四分五裂的躺在地上,在烈火中燃烧,不时发出爆鸣声,似图标上奔跑者的呜咽。

不知过了多久,江承平从昏迷中醒来。耳边嗡鸣不断,好像一直有人在耳边说话,但又听不清在说什么。视线慢慢变得清晰,他还是在那个防空洞里,但周围早已不像刚进来时的那般空旷,说是防空洞,其实也就是坚固一些的地下室。

江承平想站起来,但左腿似乎被什么东西压住,让他动弹不得,稍用些力便刺痛钻心,他随意抹了一把眼皮上粘的灰尘,嗓音低哑的大声呼唤。

“A***nda”

“Alex”

“Anybody?”

没有回应,他勉强从兜里掏出卫星电话,和总部取得联系,说明医院情况,剩下的只有保存体力等待救援。

这不是他离死亡最近的一次,起初他加入MSF的原因很简单,他想看看父辈走过的路,想知道这片贫瘠的土地上到底有什么,如此吸引他们留下,甚至不惜付出生命的代价。

他早已知晓自己今后会面对什么,朝不保夕的生活,无能为力的工作,还有,随时随刻面对生离死别的苦痛,所以他不能给自己机会,不能给自己牵挂,也不能让无辜的人承受他当年的苦楚。

黑暗阴冷的地下室格外安静,一幅又一幅画面从江承平脑海中闪过,那个有小鹿一般灵动眸子的女孩儿,自己终是负了她。此刻的她在做什么呢?应该下班了吧,回到她那个小房间?在看书?在追剧?伴着雾气茶香?

左腿的巨痛让他的意识逐渐模糊,就这样结束了吗?爸妈,你们当年救的最后一个人活下来了吗?巴司娜今早走了,现在应该也一家团聚了,此处人间太苦,来世要选个没有硝烟战火的地方。抱歉爷爷,抱歉小妹,抱歉,阿苑。

三日后,扎布什比。

有些晃眼的阳光从玻璃直穿而入,在雪白墙壁上留下几块光斑,床边柜子上的几株向日葵昂着脑袋精气十足,许苑神情复杂地看着病床上脸色苍白的男子,用眼神描摹这熟悉中又带点陌生的五官,她忍不住伸手缓缓抚过男子的眉眼,在脸颊上轻轻捏了捏。

“承平,上次这般看你还是五年前,这些年你瘦了好多。”

“我早该想到你为何消失。”

“十三年前,你便暗示过我,但我却没能意识到。”

与五年前相比,江承平的面容依旧俊逸,但眉宇间多了几分成熟的味道,可能是由于消瘦的缘故,面部线条愈加清晰,便又多了几分硬朗的感觉。

床上的人睫毛微颤,许苑猛地将手缩回去,站起身背对着他,用手掌揉了揉自己僵硬的面部肌肉,努力扯出一个微笑。

江承平慢慢睁开双眼,轻眨了几下后,脑子还是有些发晕,恍惚间他看到了床边熟悉的背影,他嗤笑自己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还是忍不住抬起右手去拉住女孩的裙摆。

许苑感受到这拉扯感后回头看向他,刚扯出来的微笑挂在面庞:“你醒啦。”

“医生说你是左腿开放性骨折,再晚一点送来医院你的腿可能就保不住了,不用担心,手术很成功,但你失血过多,昏迷了三天。”

“等伤口愈合,后续的康复锻炼也很重要,你是医生自己有数。”

江承平彷徨的眼神变得惊诧,朦胧的思绪愈加清晰,他想起了那声爆炸后的地下室坍塌,自己被埋在下边,清醒后向组织求救,但,这不是梦,许苑怎么在这。

“你怎么在这里?”江承平一开口便感受到淡淡的血腥味儿,肌肉牵动下的喉咙有种般撕扯的痛感,声音异常沙哑。

他早后悔了,后悔把这傻姑娘拖下水,当初的他为什么会允许自己放肆至此。

但爱一个人的眼神的藏不住的,淡淡的水雾浮现,扭曲了视线。江承平又闭上眼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久久后复又睁开,水雾已经散去。面对着五年未见爱而不能的女孩,他只能把她的轮廓深深刻入脑海。其实,虽多年未见,但她常常出现在自己的梦里,还是最初的那个,绑着丸子头的女孩儿。

“你别多想,我就是觉得工作到了瓶颈期,想暂时换一种生活方式,我刚通过MSF考核,看官网的任务单上显示叙比亚麻醉医生短缺严重,我就来了这边,恰巧听说上一批医生遇袭受伤住院,名单上看到了你,就顺道来看看,毕竟也算是老朋友,或者说,是老同学吧。”

许苑羽睫轻垂,阳光拂过余下眼睑处的扇形阴影,遮挡了此时晦暗的眸色。棕黑色的***浪长发海藻般的隐藏身后,耳侧别了个精巧的珍珠发夹,米白色暗花斜襟裙的侧衫上装点着两枚珍珠盘扣,岁月并未在她脸上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但气质中少了分小女孩的稚气,多了分知性典雅。

“你为什么会想着加入MSF?即便是加入,任务单里有很多简单些的工作,何必一开始就跑到内乱的国家?你知不知道这里有多危险?你这简直是胡闹。”床上的人眉头紧锁,语气中满是斥责。

“我来这里不是为了你,不需要自作多情。再说你是以什么身份来管我的?我们很熟吗?我想去哪里想去做什么还需要得到你的首肯?我对你来说不就是个可有可无的人?让你当年能留下一份信后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许苑的目光对上了江承平的视线,眼中的委屈愤怒毫不掩饰。“你好好养病吧,祝你早日康复。”

左手旁的床单被江承平抓的褶皱不堪,一种他自己最不想感受到的情绪从心头涌出,畏惧,是的,有了畏惧就不能无牵无挂,就不能义无反顾,当年的他自私的为了寻找答案伤害了面前的女孩,他这样的人不配有希望,更不配有爱情。

江承平的内心此刻五味杂陈,宛若天人交战,原以为此生不复相见,但偏偏为何又让他们相遇,还是在离中国有半个地球之远的离乱之地。喜悦、无奈、愧疚、心痛。。。。。。无数的情绪一拥而上,充斥着他尚未完全褪去恍惚的大脑。

“阿苑。”江承平呼吸急促,大声叫住已经转身走到门口正要拉门的许苑,仓促的话语中满是眷恋。

许苑指尖轻抬,划去眼角的湿意:“你很幸运,创伤医院坍塌,医护人员三死五伤,我看了死亡名单,Joanie Abraham、Reyes Watson还有法蒂玛·艾尔·阿萨德,联合国已经发起强烈谴责,暂无组织声明对此次袭击负责。”

“对不起。”江承平痛苦的闭上眼睛。

他们在阿勒曼创伤医院共事了三个月,法蒂玛便是他的助手A***nda,阿勒曼本地人,前几天还和他聊到等过段时间就要去继续深造读研,扎布什比医学院已经通过了她的申请。她是一个眼里有光的女孩儿,从未抱怨过自己出生在这个战乱的地方,反而常说自己的国家只是病了,总有一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但,她却再没机会看到期待中的痊愈。

Joanie和Reyes同是MSF组织成员,Joanie是骨科医生,Reyes是心外科,分别来自丹麦和比利时,事实上在创伤医院已经不怎么具体分科室了,医护人员常年短缺,让这些医生都锻炼出了全科本领,在药品严重不足的情况下,还要用这些祖师爷辈才会用到的仪器去治疗伤患,因此在这边医生的经验至关重要。

三个月在战火中的相处合作,已是战友无疑,往日音容犹在忆,早做好了随时随刻生离死别的思想准备,但真到了这一刻,还是心如刀绞,悲不自胜。一行清泪缓缓流下,融进了扎布什比阳光下涌动的暗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