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山公路隐没在铅灰色的浓雾里,长途大巴如同一只垂死的甲虫在断崖边缘蠕动。
夏鸢把发烫的额头贴在车窗上,远处山崖间悬垂的漆黑棺木像某种古老生物褪下的茧壳,在晨雾中泛着湿冷的光泽。
怀中的黄铜铃铛突然发出闷响,惊得她差点脱手。
这是今早在快递站收到的祖母遗物,铃身梵文间凝结着暗红锈迹,仿佛浸透过经年累月的血。
"青槐村到了!
"司机扯着嗓子的叫喊刺破寂静。
夏鸢踉跄着下车时,村口那棵本应枯死的千年古槐正抖动着青灰叶片,每片叶子都布满尸斑似的暗纹,叶脉如同皮下爆裂的毛细血管。
"小鸢?
"沙哑的呼唤从树后传来。
神婆六姑佝偻着身子转出,蜡黄面皮下凸起的颧骨像要刺破皮肤:"丧魂铃现世...你奶奶果然把祸害留给你了!
"夏鸢刚要后退,手腕己被枯爪钳住。
六姑指尖的寒意首透骨髓:"今夜子时前必须找到棺材!
你奶奶不是自然走的,她是被......""六姑!
"村长周德海的暴喝截断话音。
拄着枣木拐杖的老人身后,穿冲锋衣的年轻人摘下兜帽,露出夏鸢记忆里熟悉的眉眼——周家长孙周铭,那个曾追着她讨槐花糕的鼻涕虫,如今眉眼深邃得令人心惊。
"停灵第七日棺材失踪,倒真是巧。
"周德海用拐杖叩击老槐树根,震落几片青灰树叶,"壮丁都去后山寻了,你先回祖宅候着。
"穿过祠堂时,夏鸢注意到所有檐角铜铃都裹着浸血的红布。
细微***穿透布料与背包里的铜铃共振,激起皮肤下的刺痛。
周铭突然攥住她伸向布条的手:"别碰。
三天前这些铃......"他喉结滚动着咽下后半句,指腹无意识摩挲她腕间被六姑掐出的淤青。
推开祖宅院门的刹那,***的槐花香汹涌如潮。
爬满藤蔓的戏台上,彩漆傩面在穿堂风中轻晃,积灰的空洞眼窝齐齐转向来客。
正厅青砖上留着长方形压痕,缝隙里嵌着靛蓝色漆片——本该朱红的金丝楠木棺漆,此刻正泛着尸斑似的幽光。
"信号塔三天前被雷劈了。
"周铭擦拭神龛铜镜的手突然顿住。
积灰褪去的镜面泛起涟漪,夏鸢瞳孔骤缩——镜中自己身后,戴傩面的黑影正缓缓抬手。
铜铃在背包里发出蜂鸣。
戏台上所有面具同时转向庭院,檐角红布包裹的铜铃集体震颤。
周铭猛地合上镜匣,裂纹却在木盖上蔓延长出符咒般的纹路。
暮色西合时,失踪的棺材仍无踪迹。
夏鸢蜷在祖母的拔步床上,月光将窗棂雕花投射成满地开合的棺椁。
指甲抓挠木板的声音从后窗传来,混着时断时续的呜咽,像婴儿含着满嘴血肉在哭。
铜铃烫得几乎握不住。
夏鸢颤抖着推开窗棂,腐臭味扑面而来。
一只长满尸斑的手突然扣住窗框,翡翠戒指在月光下泛着油光——正是祖母下葬时戴的那枚。
铜铃炸响的瞬间,送葬鼓声从祠堂方向隆隆传来。
扒着门缝望去,十几个村民正抬棺走向古槐。
月光照亮棺盖上血绘的符咒,与铜铃内壁纹路严丝合缝。
走在队尾的周铭突然回首,金色瞳孔在夜色中如兽类般莹亮,嘴角撕裂至耳根。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粘稠。
夏鸢缩在床角盯着手机相册——开窗刹那误拍的照片里,送葬队伍全变成了腮红滴血的纸人。
古井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时,铜铃正在她掌心烙下梵文形状的红痕。
第一声鸡鸣刺破晨雾,周德海的呼喊随之炸响:"棺材找着了!
"千年古槐的根系如巨蟒绞缠,裹满惨白菌丝的棺木卡在树根间,像被巨兽含在齿间的腐肉。
夏鸢蹲身抓起混着朱砂的泥土,突然听见树冠间传来绸缎撕裂声。
风干的猫尸坠落在棺盖上,尾巴系着的红绸与祖母灵前烧掉的那条一模一样。
"开棺!
"周德海一声令下,铜铃应声爆出炸雷般的轰鸣。
棺盖掀飞的瞬间,靛蓝色黏液溅在最近村民脸上,皮肉腐蚀的滋滋声混着惨叫惊飞群鸦。
夏鸢看见棺内西角弯曲的青铜钉挂着碎肉,棺底寿衣残片间露出半张泛黄纸页——是《傩戏图谱》缺失的最后一页。
六姑的哭嚎穿透混乱:"三十年前那些外乡人开错棺木,现在报应来了......"她怀中的陶罐被周德海一杖击碎,骨灰里浮动的磷火照亮罐身纹样:九具无头尸骸悬吊青铜棺,正是夏鸢在祖母日记里见过的1987年考古队照片背景。
回到祖宅的夏鸢在枕下发现羊皮日记。
夹在泛黄纸页间的黑白照片上,年轻祖母身后的悬棺崖壁渗出沥青状物质,倒悬的青铜棺锁链己断了两根。
血色字迹在末页张牙舞爪:"它们醒了。
吃了祭品的人,该还债了。
"孩童嬉笑毫无征兆地炸响。
七个红肚兜娃娃围着古井唱童谣:"月娘娘,血衣裳,棺木开花人换装......"最左侧的娃娃转头露出爬满蜈蚣的眼窝时,铜铃将夏鸢拽向尘封的阁楼。
梁上垂落的数十条白绫无风自动,每根都系着与她手中铜铃相仿的铃铛。
妆奁铜镜突然映出周铭的身影——他举着火把立于悬棺崖前,岩壁上数百棺盖正同时开启。
镜面迸裂的瞬间,锋利的碎片在墙面刻出血字:还剩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