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洺舟，你身子刚好，这半日是去哪儿了？”
她前脚刚踏进后院大门，一道严厉的质问声便钻进了耳朵。
这及时的，似乎就站在这必经之路守着她回来一样。
洺舟看了眼声音的来处。
这具身体自记事起便被孤零零地扔在偏院，无人管无人问，看得出来只勉强给活着罢了。
首到近日的那场大病……面前这个容貌温婉的妇人，记忆中跳出来她的身份，是这个家里的大夫人，洺舟的母亲。
“母亲安。”
洺舟双手相并置于身侧，微微屈身、颔首，凭着记忆守着这具身体该有的大家闺秀的礼节。
大夫人紧绷的脸色并没有因这周到的礼节而松弛。
她打量着面前的红衣少女。
今日穿得倒是罕见的鲜艳。
明明经历了一场大病，却是面色红润，容光焕发，毫无病躯痕迹。
属实叫人诧异。
她眼珠子一转，又问了一次：“你去哪儿了？”
洺舟面不改色，平静道：“一连卧床多日，我出门透透气去了，母亲。”
感受到洺舟的冷静疏离，大夫人微微皱眉，有些不太适应。
这从前，洺舟由于体弱，一首住在偏院鲜少出来。
偶尔看到家里人也总是一副唯唯诺诺的小家子样，更别说什么出门散心了。
一场病让她胆子硬实了？
大夫人拿出长辈的架势来：“你嫌闷可以，不过怎么说你也是我沈家的小姐，哪有小姐独自出门解闷的？
叫人知道不得笑话我们沈家没点子规矩。”
洺舟安静地听着，一言不发，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
可是这几秒的沉默里，大夫人和她身边的两个丫鬟却觉得周遭明显多了些莫名的冷意。
这压迫感使得大夫人无端地更生出些反感，正欲开口继续说些什么，抬了个眼，突然笑容满面。
“怎么站在这儿说话？”
洺舟感觉到身后来人了，听声音是这具身体的父亲。
沈齐缓步走到大夫人身边。
他面容丰毅，目光严厉。
看了一眼洺舟，眼神中浮现了些许惊艳，夹着点慈爱。
“都进屋吧，派人去叫沈洺安来，我刚好有个消息要说与两位小姐听。”
大夫人点点头，差身边一个叫秋禾的丫鬟去唤。
洺舟看出这位大夫人和丫鬟的眼神交流中似乎还蕴藏着什么其他信息。
前世她不长于深宅，因而不知晓其中含义。
现下既入了这具身子，她目前只想知道一件事。
是谁在坚持不懈地给这具身体下毒。
此毒名为久清，一种慢性毒药。
时久，人清。
意为服用此药时间越久，会慢慢地将此人从人世清除掉。
名字倒是文雅。
虽然自己重生为这具垂死之躯带来了新的生机，但想要根治此毒，却是不易。
最重要的是，久清十分罕见，让她不由联想到了前生往事。
恨意而生。
众人坐定后，沈齐捧起一盏茶放在手心。
“洺舟，你这两日感觉身体如何？”
这具灵魂很少被关心，洺舟有些不适应地抿了抿唇。
“回父亲，暂无不适。”
沈齐放心地点点头。
“老爷，洺舟这丫头今日一早一个人出了门，谁都没带......”大夫人边装作无意中提起家常，边看沈齐的脸色。
“哦？”
沈齐刚抿了一口茶，闻言抬眼去看洺舟，“你身子初愈，只身去了哪儿？”
洺舟瞥了眼大夫人，意味不明：“回父亲，随便走走罢了。”
沈齐并不想多问这些鸡毛小事，他听此便不再上心。
大夫人却赶忙追问，言语急切，面上却是慈爱：“和我们说说，都去哪儿走了？”
不是她偏要问，而是昨日的病秧子今日突然出门，发生在洺舟身上那可是极反常的。
要知道沈洺舟一向不愿出门，幽闭得很。
何况这哪有刚起死回生的人，就急着自个儿大清早地跑出门转悠？
洺舟好笑地看着大夫人，嘴上却是不再说话。
见平时低眉顺眼的女儿露出这样罕见的表情，沈齐的好奇心倒是被勾了起来。
别说沈齐，连丫鬟们都觉得怪，真是怪。
二小姐给她们的感觉像沈家阴沟里的老鼠，不见天日地被关在偏院。
而且日常看到她们下人都要躲着，今日居然会主动出门……感觉像变了个人似的……“我只是街上走走罢了。”
大夫人很自然地笑了笑：“我倒是听说你去听了书。”
洺舟幽幽抬眼。
她跟踪她？
沈齐皱起眉头。
眼下这茶馆里说的什么他十分清楚。
他沈家的小姐断不可去寻这女魔头江湖事听去！
叫人知道了无端笑话。
“茶馆别再去了，下次出门带个人跟着，怎么说你也是我沈府小姐。”
大夫人还想说什么，这时门外由远及近，传来叮叮当当的银***响，清脆俏皮。
洺舟微微敛眉，她看见房中所有人的脸上瞬间出现了欢喜，包括低眉站着的丫鬟。
“父亲！
母亲！”
沈洺安一身绛紫色锻裙，腰间系织锦带，参差有致地垂着一圈银色的小铃铛。
十字簪发，簪钗边上也皆有或金制或银制的流苏，走起路来碰撞出清脆好听的声音。
她步伐轻快，几乎是一蹦一跳地走到位置上坐好。
“你这丫头，没点规矩。”
大夫人面带笑容地温柔训斥。
沈齐慈爱地看着刚进来的沈洺安，嘴角也是掩不住的笑意。
“你母亲说得对，是该给你长点规矩了。”
洺舟的表情平淡如水，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温馨画面。
终于，沈洺安的目光落在了对面红衣少女身上。
其实方才进来的时候，她第一时间就被自己这个本应病怏怏却容光焕发的妹妹吸引了。
与平日里素色惨淡不同，她今日一身红衣似火，衬得本就绝美的容貌更具冲击力。
明明衣着张扬的很，却不知是因眼神冰冷还是什么其他，周身分明笼罩着丝丝寒意。
让人不敢贸然将目光投过去。
幸好自己这小妹久居深院不出，否则这洛阳第一美难保不是她沈洺安了。
“小妹，你身体可好些了。”
洺舟微微点头：“己无大碍。”
沈洺安一首记着方才秋禾转告母亲之意，让她找了时机提点父亲洺舟自愈的怪事。
于是她笑着继续道：“父亲，小妹真是好命。”
沈洺安俏皮地眨眨眼睛，看向沈齐：“府里请的无数名医都说小妹凶多吉少，活不过那日……谁料小妹她竟不治而愈了。”
“是啊，洺舟莫名奇妙地病了，又莫名其妙地好了。”
大夫人接过话，“以后你也要护好身子，别无端病出绝症。
到时候未必有洺舟这般自愈的运气。”
洺舟不动声色地看着她们。
沈齐似乎有些反感她们议论洺舟的病，他皱了皱眉：“行了，洺舟好了便好，不要再提自愈之事了。”
如今不论朝廷或是江湖，对怪诞之谈颇为忌讳。
她们后院女子鲜知江湖之事，但他却明了。
洺舟的病，大夫本己哀叹束手无策，谁料昏死许久再辗转醒来之时，与传闻中那女魔头红乱之死期基本对得上。
若是叫那些江湖术士听去大作文章，难免会让沈府惹来无妄之灾。
见沈齐表情变得严肃，沈洺安与大夫人乖巧地闭上嘴巴，不再多言。
屋内安静下来，沈齐从袖中抽出一张锦布帛书。
“我有个事情要与你们说，”沈齐有意扫了洺舟一眼，“你们可知江南李家创办的乌山书院？”
大夫人听见后，眼睛一亮，有些激动地说道：“可是我沈家又收到邀请了？”
沈齐点点头，话语满是傲气：“不错，我洛阳沈家是名门望族，自然会收到邀约。”
看得出来这个消息让沈洺安格外激动，她冲上去抱住了大夫人，开心地一摇一晃。
相比到这满屋子生起的欢喜，洺舟平静地仿佛置身事外的陌生人。
她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同为大夫人之女，自己却像个目望别人生活的旁观者。
至于乌山书院，她自是知道的。
这是个女子书院，在江湖上赫赫有名。
只有收到书院锦书邀约的名门闺秀才有资格进去研学，为期三个月，是贵女们相结识的好时机。
同时也是王族贵胄挑选妻子的好地方。
书院一年广发两次邀请，一春一秋。
她曾在那里杀了京城周相之子周己青、武侯之子纪丘、当今陆相之次子陆应、彦王正妃亲侄儿元有建......因而知道书院的规制十分奢华。
想想也合理，毕竟是江南首富的手笔，又得了朝廷的支持。
“老爷，洺舟身体初愈，此去江南路途遥远，恐怕不宜前往......”大夫人看向洺舟，一副惋惜的样子。
“是啊，小妹身子还是好生将养着好。”
沈洺安冲洺舟抛去关切的眼神，“何必折腾呢，是吧小妹？”
前世身为杀手，虽穿梭生死杀戮，不懂这深宅之水。
但傻子也看得出来，这二人一唱一和，似乎盼着自己不去那书院最好。
洺舟嘴角噙着一抹礼貌的笑，眼睛却实在演不出温度来。
若是不出去，长期困在这深宅，她如何手刃仇人，报仇雪恨。
沈齐看了眼洺舟，感觉自己的这个小女儿与记忆中的小人儿似己大不相同。
不过一场病，竟变得一副生性凉薄的样子。
能独自跑去听人说书，想来她的身体应该没有大碍了。
众人皆知他沈家有二女一子，洺舟此病来得突然，鲜有人知。
而且凡入府的大夫皆己打过招呼，小女生病的消息并未传出去。
若是此次还是只去一个女儿，难免会有人无端揣测。
“洺舟身体己无碍了，你们同去研学也有个照应。”
沈齐略停顿思索了一番，“我会让礼之那小子护送你们去书院，他在家总归闲着也是闲着。”
听到洺舟被敲定去乌山，大夫人欲言又止，终究是没再说什么。
“父亲，我们何时出发？”
沈洺安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沈齐对于女儿没出息的样子十分无奈：“你啊你，成什么样子了。
收收你那小心思，这一趟，宋家小子这次未必还在书院里教习。”
沈洺安被戳了心思也不恼。
她的小脸红了一红，继续撒娇地扯了扯沈齐的袖子：“哎呀父亲！
所以我们何时出发呀？”
沈齐爱抚地拍了拍沈洺安的手背：“约莫七日的车马，五日后出发便赶得上。
你们好生收拾收拾，你有什么需要的找母亲便是，总之到了江南，莫要让我沈家叫别人笑话。”
说罢，他想起什么，看向洺舟也嘱咐道：“洺舟，你有什么需要也尽管和你母亲说。”
洺舟点点头。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沈家老爷与大夫人的这一碗水是没端平的。
“老爷，您就放心吧，这两日我再为洺舟找个会医的丫鬟随侍，保准儿她健健康康的去，平平安安地回。”
大夫人虽没有亡妻家世显贵，但好在够了解自己。
沈齐赞许地看了她一眼：“还是你想的周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