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茫茫。
朔风凛冽。
慕千柔跪在暗仄仄的祠堂里,面无表情。
蒲团前搁着个破碗,里面装着泔水泡饭。慕千柔垂头看了眼扁平的肚子,用手抓着一把一把吃下去。
只是脏了点,不要紧。她已经习惯。
再放下去就要臭了。
惩罚的命令是后娘李念茹下的,饭是同父异母的妹妹慕千雪亲自端来的。生父慕纲站在一边,冷眼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这样的日子,慕千柔已经忍受了整整九年。这九年来,唯一支持她活下去的,只有那个秘密——母亲临死前留下的秘密。
母亲死了九年。
死的那一年,她刚好五岁。嫡妻一死,慕纲就从外面领了对母女进来,向她介绍:“千雪,从今以后,念茹就是你的母亲,千柔是你妹妹。”
她从不知道,爱妻如命的父亲早已在外偷偷成家,甚至生下了一个仅仅比她小一岁的妹妹;更没想到,妹妹一来,她所有的一切都被剥夺,包括爱。
也包括名字。
没错,五岁以前,她叫慕千雪。五岁以后,她被迫与妹妹互换名字,变成了慕千柔。
具体是怎么换的,她已经不太记得,只知道那一年父亲把府里所有的下人陆陆续续地全部遣散,换了批新的。
新来的下人们管姨娘的女儿叫大小姐。而她则从云端坠落,变成了地上的泥。
人人都可践踏的泥。
长期遭受虐待,她的身子并不好。瘦而苍白。
十四岁的少女稚气揉碎在这一抹苍白中。眼神像一匹狼。
她一边抓着饭,一边想:再过两个月,就是自己十五岁的生辰了。
这一切快要结束了。
前方是山,壁立千仞,往前一步,便是粉身碎骨。她孤单立于崖前,等待一根改命的绳索。
风越来越大,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屋檐上。她枕着狂而急的雨声,进入了梦乡。
梦里,见到了母亲。母亲身患重病,已是弥留之际。母亲的脸和她一样苍白,嘴角却挂着慈爱的笑意,招了招手,道:“雪儿,过来。”
五岁的慕千雪跑过去,握住母亲的手,哽咽道:“娘。”
“雪儿不哭。”母亲擦掉她的泪,“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娘这一生有你和你爹,无憾。”
慕千雪继续哭,小小的手抓住母亲的衣袖。
母亲顿了顿,道:“他日我们雪儿可是要入主中宫的,怎可哭鼻子?”
慕千雪吓了一跳。
她虽小,但好歹是官宦人家的孩子,对于中宫二字,多少有些了解。母亲咳得很厉害,说话断断续续:“娘生下你那年,宫里来旨,叫我们好生养育,待你年满十五就接进宫去……雪儿,你要记住,一入宫门深似海,要想坐稳中宫之位,必须有相应的学识与手段……娘走以后,你不可惫懒。”
说完母亲就咽了气。
小千雪趴在母亲的颈窝里,哭得肝肠寸断。
祠堂里旧帘被风吹动,慕千雪从梦中惊醒。
一身冷汗。
她只是区区一个从五品通判的女儿,怎会被宫里看上?身上有何价值,值得宫中煞费苦心?
“入主中宫”四个字,像摸不着底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