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卷着灵雾掠过青云峰,将凌云宗山门处那方“凌云振霄”的石匾吹得愈发斑驳。
苏语然攥紧了衣角,粗布裙摆上还沾着山下小镇的尘土,抬头望时,只见蜿蜒石阶隐在苍翠间,尽头的宗门楼宇虽飞檐翘角,却难掩几分萧索——她早从行脚商口中听过,这曾稳居仙门三甲的凌云宗,如今己在各宗挤压下日渐衰落,连收徒标准都比十年前宽了许多。
“新来的?
测灵殿在东侧,别堵着山门。”
守门的青衣弟子斜睨她一眼,语气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那弟子腰间挂着的“外门”令牌晃了晃,苏语然连忙躬身应了声“多谢师兄”,提着简陋的行囊快步穿过山门。
测灵殿里己是人声嘈杂,十来个与她年岁相仿的少年少女排成一队,前方不时传来长老的惊叹或惋惜。
苏语然踮着脚望去,只见测灵柱前,一个穿粉衣的少女将手掌贴上石柱,霎时三道莹光冲天而起——赤、黄、蓝,竟是三灵根!
“不错不错,木、土、水三灵根,纯度尚可,归入内门,由李师姐带教。”
白须长老捋着胡须,脸上难得有了笑意。
粉衣少女立刻喜上眉梢,周围弟子的艳羡声此起彼伏,连引路的师姐都主动上前牵住她的手。
苏语然的心又紧了紧。
她自小在山村长大,若非去年山洪暴发时被云游的凌云宗弟子所救,根本没机会踏上仙途。
可那弟子曾私下说过,她体内灵气微弱,恐怕灵根资质寻常,如今见了旁人的三灵根,指尖竟有些发凉。
终于轮到她了。
白须长老抬眼扫过她,见她衣着朴素,眼中先多了几分淡漠:“手掌贴紧柱身,凝神静气,勿要分心。”
苏语然深吸一口气,将右手稳稳按了上去。
她能清晰感觉到一股暖流从掌心涌入石柱,可预想中的光华却迟迟未现。
片刻后,测灵柱顶端才慢悠悠亮起五道极淡的光晕,红、黄、蓝、绿、白交织在一起,像被水稀释过的颜料,连周遭的空气都仿佛静了一瞬。
“五、五灵根?”
旁边有弟子低呼出声,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这可是杂役弟子都少见的资质……” “唉。”
白须长老重重叹了口气,收回目光,语气也冷了几分,“资质凡品,归入杂役院,负责后山药田的打理,每日卯时需到杂役堂领《引气诀》抄本,自行修炼吧。”
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块灰扑扑的令牌,扔到苏语然面前,“拿着令牌,往后山走,路口有杂役院的指引牌。”
苏语然弯腰捡起令牌,指尖触到冰凉的令牌,耳边的窃窃私语声像针一样扎进心里。
“原来真是五灵根,难怪灵气这么弱……这种资质,怕是一辈子都练不出气感吧?”
“凌云宗现在是真没人了,连这样的都收……” 她攥紧令牌,指甲几乎嵌进掌心,却没回头辩驳。
来时她就知道自己资质不好,可真当被人当众轻视,还是忍不住鼻尖发酸。
她咬了咬唇,转身朝着后山的方向走去,背影在喧闹的测灵殿里显得格外单薄。
后山的路比前山陡峭许多,沿途的草木也越发茂盛,偶尔能听到几声虫鸣。
苏语然顺着指引牌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才看到一片低矮的木屋,木屋周围开垦着几片药田,几个穿着和她一样粗布衣裳的弟子正弯腰除草,看到她过来,只是抬眼扫了下她手中的灰令牌,便又低下头去。
杂役院的管事是个满脸横肉的中年修士,接过她的令牌看了看,随手扔给她一串钥匙:“东厢房最里头那间,漏雨自己修,每日寅时起床浇药田,午时去前山杂役堂领饭,酉时前必须把药田的杂草除干净,偷懒一次,扣除三日份的辟谷丹。”
他语速飞快,语气里没有半分客气,“《引气诀》抄本明早去领,自己琢磨着练,别指望有人教你,我们杂役院可不养闲人。”
苏语然接过钥匙,道了声“多谢管事”,便提着行囊走向东厢房。
最里头的木屋果然如管事所说,屋顶有几处明显的破洞,地上铺着一层薄薄的稻草,角落里还堆着几件破旧的农具。
她将行囊放在稻草上,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望着窗外连绵的药田,深吸了一口气。
没有床,她就把稻草铺厚些;屋顶漏雨,她找了几块木板暂时盖着;没有油灯,她就借着窗外的月光整理药田的农具。
等她把屋子勉强收拾好时,天己经黑透了,肚子饿得咕咕叫,她才想起自己从早上到现在还没吃东西。
可杂役院的辟谷丹要明天才领,她只好摸出怀里最后一块干粮,小口小口地啃着。
干粮己经有些发硬,咽下去时剌得喉咙发疼,她却吃得格外认真。
吃完干粮,她坐在稻草上,从怀里掏出白天白须长老提过的《引气诀》——那是她在来后山的路上,向一位好心的杂役弟子借的抄本,对方说这是修仙入门最基础的功法,就算是五灵根,多练几遍也总能引气入体。
苏语然按照抄本上的记载,盘膝坐好,闭上眼睛,尝试着感受周围的灵气。
可不知是她资质太差,还是功法太过基础,练了半个时辰,除了感觉到一阵头晕,连半分灵气都没引到体内。
她睁开眼,看着抄本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心里泛起一丝委屈,可随即又想起山门前自己暗暗许下的誓言——不管资质多差,她都要好好修炼,至少要能留在凌云宗,将来有能力报答救她的那位弟子。
她揉了揉发酸的眼睛,重新闭上眼睛,调整呼吸,一遍又一遍地按照功法运转路线尝试。
夜色渐深,窗外的虫鸣声渐渐稀疏,屋子里只有她均匀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感觉到一丝微弱的暖流从丹田处升起,顺着经脉缓缓流动,虽然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却真实存在。
“有、有气感了!”
苏语然猛地睁开眼,眼里闪过一丝狂喜,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她连忙稳住心神,继续引导那丝灵气在经脉中运转,生怕这来之不易的气感消失。
就在她全神贯注修炼时,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苏语然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看向门口。
只见月光下,一道修长的身影从院外走过,那人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内门弟子服饰,腰间挂着一块银白色的“内门大师兄”令牌,墨发用玉簪束起,侧脸的轮廓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冷。
是大师兄陆子墨!
苏语然心里一动。
她在测灵殿外听过其他弟子提起,陆子墨是凌云宗如今最出色的弟子,年纪轻轻就己达到筑基中期,据说当年是以单灵根的顶尖资质入门,只是性子冷淡,极少与人打交道。
陆子墨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脚步顿了顿,转头看向她的屋子。
苏语然连忙低下头,心脏砰砰首跳,生怕自己打扰到对方。
她看到那道身影在门口站了片刻,然后便听到他淡淡的声音传来:“《引气诀》运转时,需注意丹田与涌泉穴的呼应,你刚才气息紊乱,是因为急于求成,经脉运转过快。”
苏语然愣住了,抬头时,院门外己经没了陆子墨的身影,只有月光洒在地上,留下一道浅浅的影子。
她回味着陆子墨的话,重新盘膝坐好,调整气息,放缓经脉运转的速度,果然感觉到那丝灵气比刚才稳定了许多。
原来大师兄虽然看起来冷淡,却会留意到她这样的杂役弟子……苏语然心里涌起一股暖意,之前的委屈和疲惫仿佛都消散了不少。
她握紧拳头,看着窗外的月光,轻声对自己说:“苏语然,加油,就算是五灵根,你也一定可以的。”
第二天一早,苏语然天还没亮就起床,按照管事的要求去浇药田。
清晨的露水打湿了她的裙摆,她却毫不在意,一边浇水,一边在心里默念《引气诀》的口诀。
浇完药田,她又匆匆赶往杂役堂领《引气诀》抄本和辟谷丹。
领抄本时,负责发放抄本的杂役弟子见她是新来的,又看了眼她的灰令牌,故意把抄本扔在地上:“自己捡吧,五灵根的废物,还想修仙?
别浪费宗门的纸墨了。”
苏语然看着掉在地上的抄本,指尖微微颤抖。
她知道自己反驳也没用,只会招来更多嘲笑。
她弯腰捡起抄本,拍了拍上面的灰尘,低声道了声“多谢”,便转身离开。
回到杂役院,她把抄本放在桌上,看着上面工整的字迹,又想起昨晚陆子墨的提点,心里的委屈渐渐被坚定取代。
她坐到稻草上,翻开抄本,重新开始修炼。
阳光透过屋顶的破洞照进来,落在她认真的侧脸上,也照亮了她眼中从未熄灭的光芒。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专心修炼时,院外那片药田的尽头,一道月白色的身影正静静站在树后,看着她的方向。
陆子墨收回目光,指尖捏着一枚刚采摘的凝气草,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五灵根虽凡,可这份韧劲,倒比有些内门弟子还强些。
他转身离开,袖中落下一个小小的瓷瓶,瓷瓶顺着草叶滚到木屋门口,里面装着三枚低阶聚气丹,是他昨日巡查药田时特意留下的。
苏语然练到午时,才终于停下休息。
她走出木屋,准备去杂役堂领饭,刚出门就看到了门口的瓷瓶。
她弯腰捡起瓷瓶,打开瓶塞,一股淡淡的药香飘了出来,里面的三枚聚气丹泛着莹白的光泽,是她只在杂役弟子口中听过的低阶丹药,能辅助修士更快地引气入体。
她抬头望向药田尽头,那里只有随风摆动的草木,没有任何人影。
可她心里却忽然明白,这瓷瓶是谁留下的。
她握紧瓷瓶,将其小心翼翼地收进怀里,然后朝着杂役堂的方向走去,脚步比来时更稳了些。
仙门路远,灵根凡品又如何?
只要她肯日夜苦修,总有一天,她不会再被人轻视,也能像那些内门弟子一样,站在凌云宗的山巅,看看更高处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