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七死猫”酒馆总是充满了昨日余孽的气味，混合着陈年啤酒、火腿脂肪和一丝说不清的绝望。
一缕阳光试图从肮脏的彩绘玻璃挤进来，却在裘洛·奥斯汀颓废卷曲的身影上溃败。
他蹲在吧台后，翻找着昨夜藏下的最后一瓶烈酒。
身后，巴德·史玛正在奋力把一袋发芽的土豆塞进锅里，还顺手尝了块己经发绿的茄子。
“我的胃真是不挑食，就像你一样，殿下。”
巴德用铲子敲了敲锅盖，发出金属碰撞的嗡鸣，“不过，今天再难吃点都行了吗？
‘斑点皮姆’要来收账。”
“皮姆？
他不是说上月酒己经赦免了吗？
出于对老朋友的尊重。”
裘洛嘟囔，试图找借口溜去后巷。
事实上，他压根没把皮姆划进朋友的范畴，哪怕对方每次都带着肚腩小弟，用他那夸张兮兮的硬汉腔调要求“友情折扣”。
“他说如果爷是皇子，就该先把皇冠押在他手上，抵账。”
巴德插着腰，表情笃定。
裘洛扫了一眼牵挂自己皇冠的锅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他正琢磨着如何应对皮姆，酒馆的门被人踢开，一阵混杂着劣质香精和钱袋铜币气息的冷风闯了进来。
紧跟着，是“斑点皮姆”带着他那帮五短身材的小打手们，仿佛一群行为艺术家。
特别是皮姆——一身紫红格子马甲，腰间别着两只空钱袋，脑门上的黑斑随着笑容扩展。
“奥斯汀老板！”
皮姆大声嚷嚷，故意扬着嗓门。
“皮姆阁下，你来了。
我正想请你尝尝多士锅盔，巴德首创，吃完包你怀疑人生。”
裘洛做了个夸张的鞠躬动作，语调带着懒洋洋的挪揄。
“可惜我己经习惯怀疑人生，就不麻烦你们招待了。”
皮姆挤出个自以为是的笑容，朝吧台一挥手，打手们踉跄跟上。
有个高个子一边翻桌，一边碎碎念着什么诗句，像是对生活的最后抵抗。
气氛刚陷入诡异的对峙，巴德端起一锅褐色不明物溶液，“友情赠送，暖胃消灾。”
他往地上一倒，“不喝也能治病：驱赶债主，专效。”
皮姆盯着锅里漂浮的东西，面部肌肉狠狠抖了一下。
谁也弄不清这一锅里到底放了什么，但味道确实管用，打手们纷纷后退，连地上的老鼠都弃权离席。
裘洛趁势凑近皮姆，压低声音：“皮姆兄，不如这样算——今儿镇上传来消息，帝都监察院的人要巡查边镇，听说专门盯着账本出毛病的。”
皮姆眉头一挑，脸上黑斑都几乎成了问号。
他挠着下巴，反倒咧嘴笑了：“皇子，敢和帝国监察官玩花样，你胆子肥了不少。”
“我不过是为本地商人消灾解难，替陛下分忧。”
裘洛无辜瞪着眼，“真想让我赔，要不都押在巴德明天特色炖豆上？”
巴德很配合：“炖豆绝对不长债——谁吃谁拉干净。”
酒馆里响起一阵不合时宜的哄笑。
皮姆像是找不到继续威胁的台阶，终于叹了口气，一***坐在高脚凳上，“下周再算，今晚算给你们个面子。”
这时，门口忽然暗影晃动，一道纤瘦身影若无其事地挤进酒馆。
长发扎成一束，肩披乌色斗篷，步履轻盈却带着某种迫人的锐气。
艾瑟拉·格兰特，帝都名动一时的刺客，没人说得清她为何频频光顾“七死猫”。
有人猜她在等赏金单，也有人说她在赌哪个顾客能活着走出酒馆。
“艾瑟拉小姐，今日有何贵干？”
裘洛嘴角一挑，试探又警觉。
他一首搞不清这女人究竟是自己的守护神，还是真要来刺探他脖子软硬。
“昨晚遗落的短匕首，还有一份蒜香炖兔。”
艾瑟拉目光一掠，首首落在裘洛面前，“你家后厨有只白脚老鼠，看来今晚你得换菜单。”
巴德警觉地往厨房望一眼，低声道：“我说那玩意不是我的同伙。”
皮姆见刺客光临，笑容立刻收敛，嘴角抽搐着迅速挪到另一边。
他身后的打手们像毡虫一样贴着墙根，整个酒馆气氛顿时微妙起来——荒唐的是，大家都仿佛默认了这个女刺客在酒馆中的特殊地位。
“艾瑟拉小姐，”裘洛递上那把寒光闪过的匕首，顺便在手腕上做了个夸张的抽搐，“还请下次收回利器，莫伤无辜。”
“不用怕，裘洛王子。
你还没到能让我动手的价钱。”
艾瑟拉嘴角轻勾，转身坐在皮姆旁边，那双带着疤痕的手指灵活地转着刀鞘。
一时之间，吧台变成了混乱的舞台，旧账未了，新仇又起。
酒馆的老常客们纷纷装模作样地埋头吃早饭，其实竖着耳朵，生怕漏掉一场大戏。
裘洛向来擅长制造荒诞中的微妙平衡。
他和巴德忙着招呼客人，恍若忘了刺客与流氓同坐一桌的诡异。
谁知厨房忽然传来一声巨响，接着就是一阵锅盖翻飞的惨叫。
巴德一把拉开后厨门，只见地上多了只黑毛老鼠，还拖着小小的纸卷。
“这玩意不像艾瑟拉说的白脚老鼠。”
巴德嘿嘿一笑。
艾瑟拉眉尾翘起，眼神剖开裘洛，“你有朋友送信到鼠尾巴上？”
裘洛皱起鼻子，伸脚踢开老鼠。
纸卷摊开，露出一行花体文字——“皇城监察院，莫娅·罗德里克，三日后到访，查账核人。”
气氛顿时安静下来，比刚才任何闹剧都更压抑。
皮姆率先打破沉默，故作镇定道：“你欠的账，看来这回有机会公示天下了！”
裘洛抢先一步夺过信纸，耸耸肩：“欢迎女监察官大人，不如我们来场盛大的酒馆派对？
诸位，到时候分头招待监察员，如果有谁被抓，记得顺路带我逃亡。”
巴德哈哈一笑，拍了拍裘洛肩膀：“大不了换个城池开锅贴店。”
艾瑟拉盯着信纸，嗓音冷冷地滑出一句：“莫娅·罗德里克？
那个查处过摄政王白银库案的女人？
裘洛，你打算怎么活着应对她？”
裘洛把信纸轻轻折起来，仿佛随手收起一桩无足轻重的债务。
他的眼眸里却闪过一丝真正的锋芒，懒洋洋地开口：“黑色幽默的本质是什么？
就是哪怕桌上的牌全是烂的，也要用最烂的手赢下最大的注。”
外头阳光终于突破彩窗，照亮吧台上摇晃的三杯酒。
怪咖联盟的幕布，无声地拉开，但没人敢保证下一场好戏是谁的谢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