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的梆子刚敲过第三响，御书房的烛火忽明忽暗，映得案上堆积的奏折边缘泛着冷光。
裴临捏着笔的手顿在“盐务核查”西字上，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那只铜暖炉——炉身被磨得发亮，是经年累月揣在怀里的温度，如今却凉得像块冰。
风从窗缝钻进来，卷着殿外梅花的冷香，也吹得烛芯跳了跳。
裴临低头，目光落在炉底那道浅痕上——是道横向的印子，边缘被磨得圆润，像被什么东西反复蹭过。
十岁那年冬雪下得特别大，宫墙根的雪积了半尺厚。
他在御花园的回廊下等着，手里攥着这只旧铜炉——是母妃生前用过的，炉身虽旧，却格外聚暖。
他算准了镇国公会从这边过，故意等苏云跑过来时，装作刚从书房出来的模样，把暖炉往她手里塞：“天寒，你总爱跑出去玩，拿着暖手。”
苏云接的时候指尖冻得发红，却立刻把暖炉抱在怀里，耳尖红得像檐下挂着的冻梅：“子渊哥哥，这是你的东西，我不能要。”
他当时只笑着揉了揉她的发顶，说自己宫里还有更好的，却没说，这是他特意找出来，能让镇国公看见的“贴心”。
之后，苏云把这只暖炉当成了宝贝。
她写字时会把暖炉放在膝头，墨汁溅到炉身上也不恼，只拿帕子轻轻擦；去马场看他练骑射，也揣着暖炉，等他休息时就递过来，说“暖炉还热着，你捂捂手”。
炉底那道痕，就是她天天揣着、日日蹭着，慢慢磨出来的。
更让他心颤的是，登基后整理东宫旧物，他在一只旧木箱里翻到了这只暖炉——那时苏云早己搬去长公主府，他指尖拂过炉底的浅痕，才发现磨痕深处，被人用细针刻了个极小的“临”字，笔画浅得几乎看不见，像是怕被人发现，又像是藏着什么不敢说的心意。
“陛下，长公主府的人来了，说……”内侍的声音在殿门口响起，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说长公主把您前几日赏的鎏金暖炉退回来了，还带了句话，‘臣喜爱的暖炉早就丢了，现在己经有了新炉子，不劳陛下了’。”
裴临的指腹猛地顿在那道刻痕上，像是被细针扎了下，忽然觉出疼。
他知道苏云说的“旧物”不是这只——当年她就把这只暖炉和那些碎了的心意一起，锁进了木箱，再没碰过。
如今她退了新的鎏金暖炉，不过是不愿再和他有半分牵扯。
风又大了些，烛火猛地暗下去，再亮起来时，映得裴临眼底的红痕格外清晰。
他把铜暖炉贴在掌心，想捂热那点冰凉，指尖却只触到一片刺骨的寒。
良久，他才低声开口，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把暖炉收进锦盒吧。”
内侍应了声，轻手轻脚地接过暖炉，放进案边那只梨花木锦盒里。
盒盖合上的瞬间，裴临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喉结滚了滚——那句“我后来没再把你当筹码”，终究还是和那些没珍惜的时光一起，被锁进了锦盒，再也没机会说出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