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是个戴着黑框眼镜，看起来颇为严肃的中年女人，她扶了扶眼镜，开始按照花名册调整座位。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桌椅挪动和同学们小声议论的声音。
我的心跳，随着她念出的一个个名字，忽上忽下，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前世，我和林清妍高中三年几乎没什么交集，座位也离得很远。
这一世，这看似微不足道的安排，会不会成为第一个变数？
“林清妍。”班主任的声音响起。
“到。”她站起身，声音清越，像山涧敲击岩石的泉水。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她。
班主任的目光在教室里扫视了一圈，最终，定格在我的方向。
不，确切地说，是我身旁的空位。
“你坐那里，苏涵旁边。”
轰——
我的大脑像是被投入了一颗深水炸弹，瞬间一片空白。
周围似乎响起了几声压抑的惊呼和男生们心碎的低叹。
林清妍是我们班乃至全校男生可望不可即的白月光，谁和她同桌，无疑会成为全民公敌。
我……和她同桌？
前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竟然就这么发生了？
林清妍显然也愣了一下，她抱着书包，在原地停顿了两秒，才在班主任催促的目光下，迈步朝我走来。
她的步伐很轻，却像踩在我的心尖上。
一步，两步……空气中仿佛弥漫开一种无形的张力，将我们两人笼罩其中。
她在我旁边的空位坐下，一股淡淡的、属于少女的清新香气，若有若无地飘入我的鼻尖。
不是后世那种昂贵的、带有强烈侵略性的香水味，而是洗衣液混合着阳光，以及她本身特有的干净气息。
我的身体有些僵硬，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
她将书包塞进桌肚，拿出课本，动作流畅自然，仿佛这只是一次普通的调座。
但我知道，不是。
她微微低垂着眼睫，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遮住了她眼底可能泄露的情绪。
可我却敏锐地捕捉到，她放在课本边缘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指尖泛着用力的白。
她也在紧张。
这个认知，让我的心脏像是被羽毛轻轻搔刮了一下，一种奇异的感觉蔓延开来。
“好了，座位暂时就这样安排。现在开始发新书，第一排的同学过来帮忙。”班主任拍了拍手，打破了这微妙的气氛。
发书的过程嘈杂而混乱，暂时缓解了我和她之间那无声的尴尬。
我帮着前排传递课本，偶尔手臂会不经意地碰到她的。
每一次轻微的接触，都像是有微弱的电流窜过，让我心头一跳，而她，则会立刻将手臂缩回，仿佛被烫到一般。
我们之间，隔着一道无形的墙，却又因为这匪夷所思的重生和突如其来的同桌关系，被强行拉近到了一个危险的距离。
课本发完，是第一节课，数学。
数学老师是个嗓门洪亮的中年男人，讲课充满***。
但我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我的全部感官，似乎都不受控制地聚焦在了身旁这个人身上。
我能听到她翻动书页的沙沙声，能感觉到她写字时手臂带动空气的微弱流动，甚至能隐约看到她摊开的笔记本上，那清秀工整的字迹。
前世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那个在万人演唱会上光芒四射的她，那个在领奖台上优雅致辞的她。
那个在家里对我冷若冰霜、连一个眼神都吝啬给予的她……与眼前这个穿着宽大校服，微微蹙着眉，认真演算一道数学题的十七岁少女，形成了强烈的割裂感。
哪一个，才是真实的她？
或者说，前世的她，为什么会变成后来那样？
“苏涵。”
突然，一个压低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
我猛地回神，侧过头，对上了林清妍看过来的目光。
她的眼睛很漂亮，是标准的杏眼，瞳仁黑亮，像是浸在水里的黑曜石。
此刻，那里面带着一点询问，还有一丝……探究？
“怎么了？”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
她指了指我的桌面，声音依旧很轻：“你的笔，掉地上了。”
我低头一看，果然，我那支普通的签字笔不知何时滚落到了脚边。
“哦，谢谢。”我弯腰捡起笔，指尖触及冰冷的地面，却感觉脸颊有些发烫。
居然在她面前走神到这种地步。
“不客气。”她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自己的课本，侧脸线条优美而安静。
一段简短的对话，就此结束。
没有多余的寒暄，没有前世记忆带来的激烈冲突或是抱头痛哭，只有一种小心翼翼的、彼此试探的平静。
但这平静之下，暗流汹涌。
课间操的***解救了我。
同学们如同出笼的鸟儿般涌向操场。
我和林清妍也随着人流起身。
在狭窄的过道里，我们不可避免地并排走着。
她的身高刚好到我的耳朵，我能清晰地看到她马尾辫随着步伐轻轻晃动的发梢。
就在这时，一个冒失的男生从后面猛地冲过来，眼看就要撞到林清妍。
几乎是身体的本能反应，我下意识地伸出手，揽住了她的肩膀，将她往我这边带了一下，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那个冲撞。
“对不起对不起！”那男生匆忙道了个歉就跑远了。
我的手臂还虚虚地环在她的肩上，手掌下是她单薄校服传来的温热体温，以及少女肩头柔软的触感。
她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我立刻像被电到一样松开了手，后退了半步，拉开距离。
“没事吧？”我清了清嗓子，问道。
她抬起眼，看了我一眼，眼神有些复杂，飞快地摇了摇头，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没事。”
然后，她加快脚步，走到了我前面，融入了前方的人群中。
只是，我似乎看到，在她转身的刹那，那白皙的耳垂，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粉色。
我站在原地，掌心似乎还残留着那短暂的温热和柔软触感，心里五味杂陈。
这算什么？
前世夫妻，今生同桌。
还上演了英雄救美……虽然只是避免了一次小小的碰撞。
广播操的音乐在操场上空回荡，同学们动作整齐划一。
我站在队伍里，目光却总是忍不住飘向前面几排那个纤细的身影。
她做操的动作很标准，带着一种少女特有的轻盈和认真。
阳光洒在她身上，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遥不可及的巨星，只是一个普通的、十七岁的女高中生。
而我和她，拥有着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关于未来的、沉重又荒诞的秘密。
做完操，返***学楼的路上，几个平时关系还不错的男生围了上来，挤眉弄眼地用手肘撞我。
“行啊苏涵！深藏不露啊！居然和林大美女成了同桌！”
“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幸福得要晕过去了？”
“近水楼台先得月，哥们儿，机会来了啊！”
他们嘻嘻哈哈地开着玩笑，带着属于这个年纪特有的起哄和八卦。
若是前世这个年纪的我，面对这样的调侃，大概会面红耳赤地反驳，或者暗自窃喜。
但现在，我只是笑了笑，半真半假地说：“别瞎说，就是普通同学。”
普通同学？
我在心里咀嚼着这四个字。
我们之间，怎么可能还普通得了？
重来一次，我原本只想远离她，避开那条既定的悲剧路线，安安稳稳地过完这一生。
可命运的齿轮，似乎从一开始就偏离了轨道。
同桌。
这个看似简单的安排，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注定要激起层层涟漪。
回到教室，林清妍已经坐在位置上了，正低头看着一本课外书，表情平静，仿佛课间那段小小的插曲从未发生。
我走到她身边坐下，空气中那若有若无的清新香气再次萦绕过来。
这一次，我没有再刻意避开，也没有像前世那样，带着卑微和渴望去偷偷注视。
我只是拿出下节课的课本，摊开，目光落在密密麻麻的文字上，心里却开始冷静地思考。
离婚证那冰凉的触感似乎还残留在指尖。
林清妍，这一世，既然命运让我们以这样的方式重新开始。
那么，苏涵的人生剧本，由我自己来写。
而你，又会如何出演你这……重来的青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