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凤二年的秋,比往年更寒些。
汴水河面上,晨雾如纱,缠绕着往来舟楫。
狄仁杰一袭青衫,独立船头,望着渐近的汴州城廓,眉头微蹙。
他年方三十有二,面容清癯,双目如炬,虽是一身风尘,却掩不住那份与生俱来的睿智与沉静。
“判佐大人,前方便是汴州码头了。”
船夫操着浓重的汴州口音,打断了他的沉思。
狄仁杰微微颔首,袖中手指轻轻摩挲着一纸调令——汴州判佐,正七品下的官职,掌律令、定刑名、督盗贼。
这是他仕途的新起点,亦是恩师阎立本苦心为他谋得的历练之职。
船将靠岸,一阵若有若无的异味却随风飘来。
狄仁杰鼻翼微动,那不是寻常的鱼腥水汽,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腐臭,夹杂着某种药草的苦涩。
码头上己有州衙小吏等候,见官船靠岸,忙不迭地迎上来行礼。
“卑职恭迎狄判佐…”寒暄未毕,一阵骚动自不远处传来。
“滚开!
晦气!
真是晦气!”
几名船工惊慌失措地用竹竿推搡着一团黑乎乎的事物。
狄仁杰目光一凝:“何事喧哗?”
小吏面色尴尬:“回大人,怕是…怕是又漂来腌臜东西了。
近日运河不甚太平,总有些无名浮尸…”狄仁杰己大步向人群走去。
众人见官员前来,纷纷避让。
只见水边漂浮着一具肿胀发白的尸体,随波轻荡。
死者身着粗布短衣,似是漕运苦力,***的皮肤上,竟布满了一片片诡异的墨绿色斑块,在晨光下泛着不详的光泽。
更令人心悸的是尸体的表情——双目圆睁,瞳孔涣散,嘴巴扭曲地张大,仿佛临终前见到了极尽恐怖之物。
“绿斑…又是这绿斑!”
围观者中有人失声惊呼,声音里满是恐惧,“河神爷收人啦!”
人群顿时哗然,纷纷后退,如避瘟疫。
狄仁杰蹲下身,不顾污秽与恶臭,仔细审视。
他注意到死者指甲缝中嵌有些许黑褐色泥土,食指与拇指指尖有细微灼烧痕迹,腰间系带的打法颇为特殊,并非本地常见样式。
“何人最先发现?”
狄仁杰起身,目光扫视众人。
一个瘦小的船工战战兢兢地站出来:“是…是小人。
天刚蒙蒙亮,这死人便…便缠在咱船桨上了…近日此类事件多有发生?”
狄仁杰转向迎接他的小吏。
小吏面色发白,支吾道:“回大人…确…确有数起。
皆己报官备案,仵作验过,说是失足落水,浸泡所致…浸泡所致?”
狄仁杰声音微沉,“何种浸泡能让尸身生出这等颜色?
且死者面呈惊怖,绝非寻常失足。”
小吏噤若寒蝉。
狄仁杰不再多言,命人将尸体小心收殓,送往府衙殓房。
他抬头望向汴州城,初升的日光为城墙镀上一层金边,却驱不散那萦绕在河面的森森寒意。
这座以漕运闻名天下的繁华之城,似乎并不像表面那般平静。
风中传来的腐臭,百姓眼中的恐惧,还有那尸体上诡异的绿斑…皆如这汴水寒烟,迷雾重重。
狄仁杰整理衣冠,目光恢复平静。
他知道,自己的汴州生涯,恐怕要从这一具河中的腐尸开始了。
“去府衙。”
他淡淡吩咐,声音不高,却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
迎接他的小吏连忙在前引路,心中暗忖:这位新来的判佐大人,似乎与以往的官爷…很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