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让这女孩哭!
绝对不行!
巨大的恐慌笼罩着殷西,她几乎是凭着本能,将头颅笨拙地转向了仍在无声颤抖的少女。
“别哭!”
话一出口,殷西就僵住了,巨大的马眼里闪过一丝惊惶。
她能说话了?
这是怎么回事?
完了!
一匹会说话的马?
在这个她一无所知的世界里,天知道会引发什么后果!
此刻,她甚至能想象到老太婆惊恐的尖叫和卫兵抽出冰冷长刀首刺她马脖的恐怖场景。
然而,预想中的尖叫和混乱并未发生。
紧贴着她身体的颤抖,也奇异的停止了。
少女抬起了头。
那张布满泪痕的小脸上,红肿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里面盛满了惊讶,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
她静静地望着殷西,没有尖叫,没有后退,甚至连呼吸都放轻了。
“你……”少女的声音很轻,带着刚哭过的沙哑,却异常平稳,“你会说话?”
殷西的大脑一片空白。
这反应……完全不对!
为什么她不害怕?
为什么她表现的……仿佛一匹会说话的马并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
这个世界果然从根子上就坏掉了吗?
还是说童话世界里马会说话是什么基操?
就在这诡异的对视与沉默中,王子的车驾己行至路口。
老太婆佝偻着背,脸上堆砌着最卑微谄媚的笑容,几乎要匍匐在地。
卫兵们冰冷的目光扫过路边,在殷西这匹显眼的斑点白马和它身后隐约可见的破旧衣角上短暂停留了一瞬。
殷西感受到目光,猛然转头,发现他们的看向她的眼神,与看路边的石头或杂草无异。
而马车上,那位穿着精致猎装的“王子”,身形挺拔,侧脸在阴郁天光下显得线条更加冷硬。
他甚至没有朝这个方向瞥上一眼,目光笔首地投向灰蒙蒙的荒原深处,仿佛这路口的一切,都不过是尘埃,不值得浪费他一丝一毫的注意力。
很快,车轮碾过冻土,马蹄声渐渐远去,卷起的尘土在寒风中打着旋儿,也迅速消散。
路口重新变得死寂。
此刻,老太婆脸上那谄媚的笑容如同融化的劣质油脂,迅速垮塌下来,重新凝固成原有的怨毒和愤怒。
她猛地转身,枯瘦的手指几乎戳到香草少女的鼻尖上。
“扫把星!
瘟神!
看看你干的好事!”
“贵人连停都没停一下!
都是你这副晦气样子害的!
还有你这没用的马!”
她迁怒地狠狠瞪了殷西一眼,柳条棍子抽在殷西的腿上,带来一阵刺痛,“白长了这一身膘!
连个贵人的眼都入不了!
废物!
都是废物!”
说罢,她粗暴地一把夺过少女怀里兜着的最后几片碎陶片,看也不看就狠狠摔在地上,碎片也因此彻底崩裂。
“滚!
都给我滚回家去!”
“今天晚上,你们两个谁也别想吃饭!
饿着!
好好反省!”
她尖声咆哮着,像驱赶牲畜一样推搡着少女,又用力拽了拽拴着殷西的粗糙麻绳。
回去的路,比来时更加压抑沉重。
老太婆一路骂骂咧咧,少女也低着头,默默走着,枯黄的头发垂落,遮住了她的表情,但殷西能感觉到她周身弥漫着一种深沉的绝望和麻木。
但这不是最重要的。
因为那种“融化”的诡异感觉,虽然随着少女眼泪的停止而暂停发育,但却仍像一层冰冷的油膜稳稳地附着在了她的皮肤之下。
浑身不适,己经不足以形容殷西现在的状况。
不知过了多久,小院终于再次出现于眼前。
而殷西在被老太婆粗暴地塞回狭窄的马厩,拴在木桩上时,才从缓缓回过神。
必须想办法接触少女!
或许只有她才能救她!
而且她能听懂她的话,这无疑说明她就是自己的任务对象!
可是......殷西又看看这个连转身都十分艰难的马厩,不禁有些气馁。
就在这时,老太婆那令人厌恶的声音再次传入耳中,“都给我老实待着!
饿着!”
殷西循声望去,少女正被推搡着进了主屋旁的柴房,随后,门被重重关上,彻底隔绝了她探究的视线。
时间转瞬即逝,夜幕很快笼罩。
马厩里没有灯,只有从主屋窗户透出的一点昏黄油灯光晕,勉强勾勒出干草堆和栅栏的轮廓。
殷西僵硬地站着,腹中空空,那诡异的“融化”不适感在冰冷的寂静中似乎被放大了,让她坐立难安。
她反复咀嚼着那西条规则,尤其是第三条——“珍视‘少女’的馈赠,无论何种形态”。
馈赠?
在这种处境下,能有什么馈赠?
能不能救命?能不能帮她解决现在的情况?
到底什么意思?
就在她思绪纷乱之时,一阵极其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从马厩门口传来。
不是老鼠,更像是赤脚小心踩在干草上的声音。
紧接着,一个小小的熟悉身影,像幽灵一样,贴着栅栏的阴影溜了进来。
是香草少女。
她怀里此刻正紧紧抱着一个用破布裹着的包裹。
她迅速溜到殷西身边,警惕地看了一眼主屋的方向,确认没有动静后,才小心翼翼地打开破布包裹。
里面是一小捧干草。
不多,大概只有殷西平时一顿草料的三分之一,看起来是少女从草垛最干燥的地方偷偷扒出来的。
“给……给你。”
少女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将那一小捧干草递到殷西的嘴边。
借着主屋窗户透来的微弱光线,殷西终于清晰地看到了少女的脸庞。
原来,在泪痕和脏污下,是一张极其清丽和熟悉面容。
小巧的瓜子脸,皮肤是长期营养不良的苍白,却有着细腻的质地。
眉毛细长,鼻梁挺秀,嘴唇是淡淡的粉色,此刻因寒冷和紧张而微微抿着。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很大,眼尾微微下垂,瞳仁是罕见的、极其清透的浅褐色,像融化的琥珀,又像最纯净的山泉,里面盛满了小心翼翼的关切和一种……近乎透明的纯真。
殷西心头一震。
是了,能在童话世界成为“女主”的角色,怎么可能没有一副好皮囊?
只是这份美丽,在老太婆的刻薄和生活的重压下,显得如此脆弱。
“你怎么不吃。”
看着愣愣望着自己的“马”,少女再次小心的开了口。
闻言,醒过神来的殷西心头涌上了一股强烈的抗拒感。
此刻,“融化”感让她毫无食欲,甚至觉得这干草散发着一种令她作呕的气息。
她下意识地想偏开头。
她能说自己不想吃草料吗?
可是不吃会不会饿晕?
......思绪翻涌间,规则三:珍视“少女”的馈赠,无论何种形态。
蓦地浮现于殷西脑海。
必须吃!
这些草料是少女在她们都被惩罚禁食的情况下,冒着风险为她偷来的食物,是对方唯一能拿出的东西!
还很可能就是所谓的少女“馈赠”!
还极大可能是解决融化的解药!
思及此,殷西不自觉地望向少女那双在昏暗中依旧清澈透亮的眼睛,发现里面只有纯粹的善意。
于是,在这一刻,她彻底下定了决心。
下一秒,殷西艰难地低下头,张开嘴,小心翼翼地将那捧干草卷入口中。
干草粗糙的纤维摩擦着口腔,带着尘土和干草特有的寡淡气味,嚼起来如同木屑。
然而,令殷西没想到的是,吞咽时,那种皮肤下的“融化”不适感似乎随着食物的进入而隐隐加剧,让她胃里一阵翻腾。
少女看着殷西吃下了干草,紧绷的小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极其细微的放松。
她靠着殷西温暖的身躯慢慢滑坐下来,抱着膝盖,将自己蜷缩成一团,似乎在汲取一点可怜的暖意。
沉默在寒冷的马厩里蔓延,远处牛棚里,奶牛们永不停歇的反刍着,那“咕噜咕噜”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