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钟撞破薄雾时,韩立的麻鞋碾过青石板上的露水。
他跟着张铁踩过影壁,外门杂役堂的景象便撞进眼里——柴堆足有两人高,松枝间还凝着白霜;木桶排得整整齐齐,桶底沾着隔夜的湿泥。
引路的小杂役甩了甩手里的竹牌:"你们七个,每日卯时到申时,砍柴三十斤,挑水二十担。
日头落前交差,误了时辰要挨竹板。
"张铁搓了搓冻红的手,咧嘴笑:"三十斤柴?
俺在家砍过百斤的。
"他撸起粗布袖管,露出结实的胳膊,扛起斧头就往柴堆走。
木楔子"咔"地楔进松根,斧头带起的风卷着木屑,不一会儿就劈出小半堆。
韩立没急着动。
他蹲在柴堆旁,指尖轻轻划过松枝上的冰碴。
昨夜草堆里那滴绿液的事还在脑子里转——野草抽芽时的颤动,像极了妹妹小秀拽他衣角要馍馍的模样。
他抬头望了眼杂役堂门口挂的木牌,"外门杂役"西个漆字有些剥落,露出底下的旧痕,像是被人刮了重写过。
"发什么呆?
"王蝉的声音从背后刺过来。
这外门弟子穿的青衫比杂役鲜亮些,腰间挂着个铜铃,走动时叮铃作响。
他斜眼扫过韩立,"新来的?
去把后山那片烂叶全扫了,再挑两担水浇菜。
"韩立低头应了声"是",余光瞥见王蝉拇指上的玉扳指——刚才引路小杂役递竹牌时,王蝉摸了摸对方的后颈,那小杂役立刻缩了缩脖子。
他把扫帚往肩上一扛,经过张铁身边时,张铁正用袖子抹汗:"你咋又接额外的活?
""多干点,总没错。
"韩立压低声音,扫过王蝉背影时,注意到他青衫下摆沾着点暗红——像是血渍。
三日后的清晨,王蝉甩着铜铃过来:"杂役堂今日要采五斤灵香草。
你,跟我去。
"他指节敲了敲韩立的竹牌,"张铁那夯货就算了,笨手笨脚的。
"山路越走越陡,王蝉的脚步却轻快起来。
韩立盯着脚下的苔藓,突然顿住——前面的碎石上有半片蛇蜕,泛着幽蓝。
他抬头看王蝉,对方正望着山坳里的野莓丛笑:"灵香草就在那片石头后面,你去采吧。
"韩立摸了摸怀里的匕首。
这是离家时爹塞给他的,刀鞘用麻绳缠了又缠。
他慢慢挪到石头边,忽然听见嘶嘶声——石缝里探出三角脑袋,蛇信子扫过他手背。
他反手挥刀,刀刃擦着蛇头劈在石头上,火星子溅起来,惊得毒蛇窜进草丛。
"怎么了?
"王蝉的声音从身后飘来,带着点急切的雀跃,"采到了?
"韩立扯下衣角包住手,从石缝里拽出几株灵香草。
草叶上沾着蛇涎,他却笑得比晨露还淡:"采到了,五斤。
"王蝉的脸色僵了僵,伸手要接,韩立却先一步把草塞进他怀里:"王师兄辛苦带路,还是你交给杂役堂吧。
"当晚,韩立蹲在柴房角落。
月光从破窗漏进来,照在他摊开的手心上——那滴绿液不知何时又出现在青瓷瓶里,像颗凝固的星子。
他轻轻沾了点,抹在墙角的野薄荷上。
叶片瞬间鼓胀起来,脉络里泛着翡翠色的光。
"小韩!
"张铁的声音撞开柴房门,"墨长老召见你!
"他喘着粗气,"杂役堂的刘管事说,墨长老亲自到外门,点名要见你。
"韩立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把青瓷瓶塞进贴胸的布袋,跟着张铁往外走。
七玄门的主殿在山顶,石阶被夜露浸得发亮。
转过三重门,便见廊下立着个灰袍老者。
他面容清癯,颔下三缕长须,手里捏着串沉香木念珠,见韩立过来,便道:"你就是韩立?
""弟子正是。
"韩立垂首,却留意到老者的指尖——指甲缝里沾着暗褐色药渍,像是长期调配毒药留下的。
"昨日李海那老酒鬼说你爬崖时被人暗算,却不肯声张。
"墨大夫笑了,声音像浸了温水的丝绸,"能藏拙的,才是聪明人。
我观你骨骼清奇,若愿拜我为师,便传你些入门功法。
"韩立抬头,正撞进对方的目光。
那眼神像是淬了冰的刀,在他脸上刮了一圈,又轻轻收回去。
他喉结动了动:"能得长老青眼,是弟子的福气。
""明日酉时,来我居处。
"墨大夫转身时,念珠上的沉香味散开来,混着点若有若无的腥气——像是腐烂的药材。
回到柴房时,张铁正用树枝在地上画棋盘:"墨长老可是门里有数的人物,你这下要飞了。
"韩立没接话。
他摸出怀里的青瓷瓶,月光透过瓶身,在墙上投下个绿莹莹的影子。
白天在山坳里,他分明听见毒蛇吐信前的鳞片摩擦声,比往日清晰十倍——像是有团热流在耳朵里滚过。
第二日酉时,韩立站在墨大夫的居处前。
门楣上"药庐"二字有些褪色,门槛边摆着七八个陶瓮,瓮口蒙着粗布,隐隐透出药香。
推开门,满屋子的药材架子撞进来,黄芪、茯苓、血竭,最里面的檀木柜上,锁着个朱漆小盒。
"坐。
"墨大夫从药臼里抬起头,手里的杵棒还沾着朱砂粉,"我传你《长春功》的基础口诀。
这功讲究调和阴阳,每日寅时打坐,引气入体。
"他念了几句口诀,突然盯着韩立的眼睛,"可记住了?
"韩立点头。
当夜他缩在柴房角落,依言打坐。
刚闭眼,那团热流便从丹田升起来,顺着经络往西肢钻。
他听见张铁的鼾声像擂鼓,听见后山松涛里藏着虫鸣,甚至听见一里之外杂役堂的水桶倒在地上,"哐当"一声。
他猛地睁眼,额角渗出细汗。
《长春功》的口诀在脑子里转,那热流却比口诀里说的要活泛得多,像是有条小蛇在体内游。
他摸了***口的青瓷瓶,绿液隔着布料贴着皮肤,凉丝丝的,和热流撞在一起,竟泛起种说不出的熨帖。
窗外的月亮爬到中天时,韩立在破布上记下:"寅时三刻,打坐后耳力剧增,可闻半里外响动。
热流与小瓶凉意相触,无不适。
"他把破布塞进砖缝,抬头望见墙角的野薄荷——昨日抹了绿液的那株,此刻正抽出三枚新叶,叶尖凝着滴露珠,在月光下亮得刺眼。
他躺下时,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比往日有力许多。
黑暗里,他望着头顶的房梁,忽然想起墨大夫递口诀时,朱漆小盒的锁扣闪了闪——那锁是九孔连环,和他在杂役堂见过的药柜锁不一样。
山风掀起窗纸,漏进些微星光。
韩立合上眼,《长春功》的口诀自动在舌尖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