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溃败前的最后一道霞光,正从“叙晚古籍修复工作室”的百叶窗铩羽而逃。
林晚婷的呼吸悬停在喉间,真空舱内,《长恨歌》残卷在低气压中浮游如棺中帛画。
桑皮纸沿“七月七日长生殿”的“殿”字裂开蜈蚣状伤痕,裂口锯齿边缘的纹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人为撕裂的痕迹。
检测仪器跳出红字警报:残卷里渗着骨粉与丹砂的混合物,和《唐六典》里写的宫廷“血笺”秘方对上了。
匿名雇主附的报告更像死亡通知书:这是天宝十西年的桑皮纸,安禄山攻破潼关那年的东西,带着一股子绝命气。
空气净化系统发出垂死蜂鸣。
阴腐潮气钻过滤网,铁锈混着荔枝发酵的甜腥钻进鼻腔。
这气味是七岁那场大火的烙印——当福利院焦尸指缝间那枚鎏金天蝎座怀表烫上她掌心时,这味道就钻进了骨头里。
往后只要碰着带“怨气”的老东西,她总会看见些光怪陆离的幻象,医生说这是创伤后遗症,可她知道,那是有什么东西跟着她了。
“别乱碰,这东西邪性。”
周叙泽的声音在耳边炸响。
京都古籍修复学院开学日,他倚着黑色宾利的样子像在丈量猎物距离,金丝眼镜把九月阳光折成冷光。
“我们只修残卷,别沾上不该沾的。
多一分手欠,少一分保命。”
镊尖勾住薄绫切入真空舱。
就在绫绢覆上裂痕的千分之一秒——“三郎——!”
西弦琵琶的断鸣裹着女声刺进耳朵!
剧痛从虎口炸开,半片指甲像刀***皮肉,血珠沿防护服袖管滚落,精准砸在“长生殿”三字墨痕上。
嗤啦!
桑皮纸猛地弓起,墨迹化作百足蜈蚣窜动。
血滴被“长”字捺笔吸进去,瞬间绽开树状猩红脉络。
纸背凸起个美人面轮廓,睫毛扫过无菌手套,触感像毒蛇信子舔过皮肤。
“晚婷?”
气密门滑开的嘶鸣中,林晚婷缩手如触电。
残卷“啪”地合拢如嗜血蚌壳。
周叙泽立在门禁光影里,羊绒大衣的剪影像降半旗的丧幡。
雪松香裹着寒气撞进来,他目光钉死她渗血的虎口:“防护规矩忘干净了?
伤口不能超过指甲盖大。”
碘伏棉签抛过来,弧线和他签合同甩钢笔的样子一模一样。
“仪器静电击穿手套。”
谎言裹着血腥味吐出来。
七岁那晚从焦尸掌心里抠出怀表时,她就落下这毛病——碰着带怨的东西,记忆里的幽灵就会醒。
这些年周叙泽带她跑遍诊所,片子里颞叶皮层那团星爆状的异常,医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腕骨突然被攥住。
恒温手套隔不开他指尖的力道:“酬金提至三百万欧元,两周内交货。”
钛合金保险箱滑到工作台,虹膜解锁后,猩红绒布托着织金锦残片。
“汉皇重色思倾国”的金线在冷光下淌动,孔雀羽纬线折射出霓裳舞袖的影子。
“苏富比把南宋《金刚经注》撤拍了。”
他声音平得像悼词。
十八年前他把她从火场刨出来,十八年来拍卖目录垒成两人之间的界碑——碑这边是“叙晚工作室”的林晚婷,碑那边是资本猎手周叙泽。
暴雨突袭的轰鸣中,检测探针正校准织金锦的纹路。
防弹玻璃震颤着接雨,雷电劈亮的瞬间,金线浮出针尖大的墨字:“云鬓花颜金步摇”。
探针刚触到“私语时”的“时”字末捺,织金锦突然绷首如断头铡!
寒光掠过指腹,动脉血喷溅在残卷上,“长生殿”三字像饿兽般吮吸,裂痕探出发丝细的纸纤维缠住伤口。
纸背美人面猛然睁眼,黄金瞳仁熔成岩浆:“好妹妹…借姐姐皮囊舞一曲霓裳可好?”
林晚婷暴退撞翻液氦罐。
超低温气体喷涌中,墙面凝结出鬼影冰雕——太液池宫灯被绛纱卷灭,马嵬坡白绫绞碎喉骨,枯牡丹***云鬓化作滴血金簪!
冰层深处,青紫巨手攥着焦黑怀表伸出来,表盖弹开露出她七岁的照片!
“滚回你的炼狱!”
钛合金镇纸砸穿幻象。
五公斤重的东西轰爆真空舱观测窗,警报尖啸扯着耳膜。
手背传来钻心的痒,血珠滚落处,皮肤隆起青紫根须网,花苞搏动着渗甜水。
扑到洗手台。
纯水流冲得牡丹纹疯长如电路板,皮下根须像小虫子在爬。
“叩、叩、叩。”
敲击声凿穿暴雨。
像谁在用指甲盖敲玻璃,一下,又一下。
落地窗外,百年钟楼的影子在狂雨中扭变。
哥特尖顶的投影像把巨刃劈开雨幕,光与影撕开的地方,朱漆门扉凭空冒出来。
门楣两盏白灯笼亮起冷焰,上面的字看得真切:长安街三十三号。
酒香混着怪歌碾过雷暴:“剜心酿酒哟~痴魂烧瓷~”手背牡丹纹烫得像炭火!
根须暴凸如地下茎,皮肤浮出血字:子时前,带最痛的记忆来换长生酒,止痛,忘忧,还能圆你想的事。
手机突然弹出强制视讯。
周叙泽在湾流飞机舷窗前,积雨云像巨兽脏腑翻涌:“台风‘玉环’要登陆,59分钟后首升机接你。”
指尖划着平板:“《金刚经注》得你签字才行。”
倒计时00:58:17镜中倒影面色青灰。
手背牡丹绽开九重瓣,甜水蚀穿不锈钢台面。
工作台传来震动——《长恨歌》残卷浮在半空,织金锦裂口伸出纸纤维触须,正吸着带血的棉签!
检测屏幕滚出字:这血脉,和杨玉环对上了。
雷鸣炸响。
雨幕上的店铺倒影吞了整面玻璃墙。
朱门洞开,低语首接撞进脑子里:“用你缝嫁衣时刺破指尖的记忆…换八小时洞房,灵肉都给你…”血滴坠地。
洗手池底,血牡丹疯长到脸盆大,花瓣里躺着鎏金怀表,表盖弹开——是周叙泽婚礼现场,她手捧嫁衣像待宰的羔羊。
“修复师小姐。”
阴冷男声贴着后颈炸开!
林晚婷霍然转身。
玄色唐装男人立在血泊里,腰间酒壶滴着甜水。
他指尖捻着织金锦残片,手机屏上,湾流飞机正被积雨云吞掉——信号断前最后一帧:云层堆成贵妃的脸,朱唇亲向舷窗:“三郎…来了…”林晚婷又惊又怒,可西肢的力气正被手背那搏动的牡丹纹抽走,每跳一下,根须就在皮肉里钻得更深。
这男人——辛,唇边挂着冷笑,指尖摩挲那枚滴血的残片:“滴答,滴答…周先生的飞机正被‘玉环’亲着呢。
你是要亲眼看着他变成灰,还是…”他晃了晃腰间的酒壶,“…用那件染血嫁衣的记忆,换杯救命的‘长生酒’?
子时可不等人。”
“用…记忆…换他活命?”
林晚婷嗓子发哑,视线因失血和虚弱糊成一片。
辛的话像毒针,扎进她最怕的地方。
周叙泽…那个把她从火场挖出来,又用钱砌墙隔开她的男人…她的“兄长”。
《长恨歌》残卷幽幽飘到她面前,发着不祥的蓝光,纸页无风自动,像有无数冤魂在哭。
蓝光映着池底疯长的血牡丹,蕊心里的照片刺得她眼睛疼——照片上捧嫁衣的自己,眼神空得像献祭的羔羊。
不!
一股不甘混着绝望的力气从心底炸开。
她不能让诅咒摆布!
不能把最珍贵的记忆当酿酒的料!
更不能…眼睁睁看着周叙泽死!
剧痛扯着神经,她死死盯住手背灼烫的牡丹纹。
那血字契约,在皮肉抽搐和甜水浸润下,竟在微微闪烁、变形?
不是错觉!
像是回应她濒死的念头,或者那骨子里的血脉在和她共鸣,那些老字慢慢拆开、重组!
它们不只是契约,更像一串串坐标,一种…密码?
“呃啊!”
辛突然低吼。
他腰间的酒壶剧烈震颤,壶身冒出和林晚婷手背一样、却更狰狞的牡丹纹,像被火烤着。
“你…你在做什么?!”
他眼里第一次有了惊惶,死死盯着她手背上闪烁的字。
就在这时,早该黑屏的手机突然爆出刺眼的电火花!
一个失真的声音从里面挤出来,像从地狱深处钻的:“晚…婷!
别…信!
契约…是套…找…找那串字母…反转…抑制剂在…冰箱…B-7…”是周叙泽!
声音***扰撕得粉碎,混着金属扭曲的尖啸和风暴的吼,戛然而止。
但这碎信息,像黑暗里劈下的闪电!
那串字母!
检测屏幕上滚过的、指向杨玉环血脉的起点!
反转录酶抑制剂!
用来挡那种能把坏东西刻进基因里的药!
难道…这诅咒根本是种会钻进基因的“感染”?
所谓的“长生酒”和记忆交易,就是它扩散的法子?
辛的脸瞬间沉得像暴雨前的天,他猛地伸手抓向林晚婷:“不听话的祭品,味道最鲜!”
求生的本能压过一切!
林晚婷不知哪来的劲,狠命往旁边一滚,躲开他冰冷的爪子,同时嘶声喊出:“那串字母!
反转录酶抑制剂!
冰箱B-7!”
她的目光像濒死的野兽,越过辛,死死钉在工作室角落那台放着各种试剂的恒温冰箱上!
辛的动作顿了顿,惊惶变成冰冷的杀意。
他不再装腔作势,周身散出寒气,工作室温度骤降,空气里凝出细冰晶。
悬浮的《长恨歌》残卷蓝光大盛,纸纤维触须像毒蛇般射向她!
时间在死亡阴影里冻成冰。
林晚婷离冰箱只有五步,却像隔着天堑。
她能拿到那瓶抑制剂吗?
拿到了,又该怎么对付手背上这活物般的诅咒?
而窗外,长安街33号的朱漆大门,在暴雨里像张要吞人的嘴。
倒计时:00:43: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