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他缓缓放下横在顾安身前的手臂,但那目光却像淬了火的烙铁,死死钉在顾安脸上,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顾安,我们的事、没完。”
他顿了顿,眼里意有所指地扫过他身后那个被保护的身影。
嘴角勾起一个冰冷而带着探究意味的弧度,“还有你这位‘秘密武器’很有意思。”
说完,他不再看顾安,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导播间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带着压抑到极致的风暴。
顾安站在原地,首到沈昭然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走廊里可怕到极点的气氛才稍稍松懈。
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抬手,极其细微地调整一下领带结的位置,仿佛刚才只是一段微不足道的插曲。
“顾总?”
周扬小心翼翼地上前询问。
“复盘照常。”
顾安的声音恢复一贯的平稳低沉,听不出任何情绪。
他迈开脚步,朝着与沈昭然相反的方向走去,步履依旧沉稳。
只有在他身后半步的周扬,才隐约看到,顾安插在西裤口袋里的右手,似乎比平时握得更紧了些。
七年前。
夏季的雨点砸在顾安脸上,生疼。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湿气、泥土味。
还有沈家窗口飘出的饭菜香。
那是沈妈妈林菀炖了几个小时的排骨汤,香气钻进他的鼻腔,拉扯着胃,也撕扯着心脏。
他站在沈家院墙外那棵老槐树下,抱着那个磨损得露出海绵的旧背包,那是十三岁生日时林菀送给他的礼物。
里面塞着他可怜兮兮的几件衣物、几本书。
还有那个用旧毛巾包裹着的东西——沈昭然淘汰下来的游戏手柄,摇杆上还留着对方常年用力磨出的光滑印记。
“顾安!
吃饭了!”
沈昭然清亮的声音穿过雨幕和掩着的窗户,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穿透力,传入顾安的耳朵。
他浑身一僵,被那声音惊在原地。
他死死咬着下唇内侧,首到尝到一丝血腥的铁锈味。
胃里空空如也,那排骨汤的香气此刻像一把钝刀子,缓慢地割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抓起背包甩到肩上,冰冷的雨水顺着后颈灌进衣领,激得他一个哆嗦。
沉重的背包勒进单薄的肩膀,带来一阵熟悉的、带着点自虐意味的疼痛。
他不再犹豫,一头扎进街区像一滴水决绝地汇入奔流的河,朝着镇外长途汽车站的方向狂奔。
脚步声在空旷湿冷的街道上显得格外突兀。
刚跑出不到百米,身后沈家那扇熟悉的院门猛地被拉开,撞在墙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顾安!”
沈昭然的声音变了调,撕心裂肺,盖过雨声,带着一种顾安从未听过的惊恐和愤怒。
顾安的心脏像是被那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擂鼓,撞击着胸腔,几乎要破膛而出。
他不敢回头,只是把牙关咬得更紧,脚下发力,跑得更快,冰冷的雨水糊了一脸,和滚烫的、无法抑制的眼泪混在一起,咸涩无比。
他像个亡命徒,只想逃离这吞噬他整个少年时代的、名为“家”的牢笼,逃离那份让他窒息又贪恋的温暖。
“站住!
顾安你给我站住!”
沈昭然的吼声由远及近,脚步声沉重地踏在水洼里,紧追不舍。
街灯昏黄的光在雨水中晕开,扭曲成一片片模糊的光斑。
顾安能感觉到身后那灼热的目光,像实质的火焰烧在他的背上。
他拐进一条狭窄的、堆满杂物的巷子,想利用熟悉的地形甩开对方。
然而刚冲进巷子深处,脚下猛地一滑、一块松动的石板被雨水泡得泥泞不堪。
他整个人失去平衡,重重地向前扑倒,背包甩了出去。
膝盖和手肘传来剧痛,***辣地灼烧着神经。
“呃!”
他痛得蜷缩起来,倒抽着冷气。
下一秒,一道身影带着风裹着雨,猛地扑到他身边。
沈昭然喘着粗气,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巴往下淌。
平日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里此刻是喷薄的怒火和一种顾安读不懂的、更深的痛楚。
他一把抓住顾安湿透冰凉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你要去哪?!
说话!
顾安!”
沈昭然的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什么叫‘走了,勿念’?!
***给我解释清楚!”
顾安被拽得半坐起来,狼狈不堪。
手臂上的剧痛和被质问的恐慌让他下意识地挣扎,想甩开沈昭然的手:“放开我!
阿昭!
放开!”
“不放!
今天不说清楚,你哪儿也别想去!”
沈昭然吼得更大声,眼眶通红,“是不是你爸?
他又逼你干什么了?
还是学校里……都不是!”
顾安猛地打断他,剧烈的喘息让他胸口跌宕起伏,他抬起头,第一次清晰地看到沈昭然眼中的惊惶和无措。
那眼神像针一样刺进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他喉咙发紧,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绝望:“是我!
是我自己要走的!
我受够了!
阿昭,我受够这里了!”
“受够什么?
受够我?
受够我们家?!”
沈昭然像是被狠狠捅上一刀,充满难以置信的受伤。
“不是!
不是你们!”
顾安几乎是吼出来的,眼泪汹涌而出,混着雨水滚落,“是这一切!
是这该死的家,根本没有人在乎!”
沈昭然心疼的紧紧抱着顾安生怕下一秒他就挣脱离开自己。
顾安在他怀里用力吸着气,泣不成声,胸腔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声音,“我爸、他只会折磨我!
我妈、她早就忘了还有我这个儿子!
只有你们家、只有你们让我觉得、让我觉得……”他哽咽着,后面的话堵在喉咙里,变成破碎的呜咽。
让他觉得温暖,更让他觉得自己像个寄人篱下、随时会被扫地出门的可怜虫。
让他贪恋这份温暖,又恐惧于这份温暖随时会消失的深渊。
这份“好”,像裹着蜜糖的毒药,日复一日地腐蚀着他摇摇欲坠的安全感。
他怕自己习惯了,就再也离不开沈家,也再也承受不起失去。
巷口传来汽车喇叭不耐烦的催促声,尖锐地划破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