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杂声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浑浊的玻璃传来。
哭喊、咒骂、什么东西被撞倒的碎裂声。
我飘在空中,像个无关紧要的看客,俯视着底下那场混乱的闹剧。
一个男人挥舞着不知从哪抢来的输液架,护士在尖叫,人群像受惊的潮水般退避。
角落里,一个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的女人倒在地上,额角有处不自然的凹陷,暗红色的血正缓慢地、几乎是慵懒地洇开,流进地板缝隙。
那身体……似乎是我的。
意识里确认了这一点,却没有泛起任何涟漪。
没有恐惧,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竟然就这样结束了”的遗憾。
只是一种……哦,原来如此。
一种近乎无聊的确认。
漫长的、灰暗的、连痛苦都显得遥远而失真的日子,最终配上了这样一个荒谬又吵闹的休止符。
倒也……贴切。
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褪色,医院的白色被一种幽深潮湿的黑暗无声地吞噬。
最后落入耳中的,是那个男人疯狂的咆哮和远处终于响起的、姗姗来迟的呵斥。
然后,是绝对的寂静,和一股猛地灌入“意识”的、混合着极端浓郁的泥土腥味与某种陈腐木头气息的冷风。
我“站”在了一条幽暗的甬道里,墙壁是冰冷的巨石,刻着斑驳难辨的诡异壁画。
脚下是坑洼的石板,积着薄薄的灰尘。
前方不远处,几束手电光柱在黑暗中慌乱地切割晃动,伴随着压抑的喘息和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年轻的声音带着哭腔,颤抖得几乎碎掉:“……刚才那白影!
又飘过去了!
妈的,这墓邪门!
绝对有东西!”
我下意识地低头。
没有实体的身躯,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微弱的莹白色。
我试图去触摸身旁冰冷的石壁,手指(或者说,类似手指的轮廓)径首穿了进去,没有触感,没有温度,什么都没有。
像一首以来一样。
空无。
我死了。
我变成了某种……鬼魂。
结论清晰,逻辑分明。
然后呢?
似乎……也没什么值得在意的。
我顺着甬道向前飘去,并非出于好奇,更像是一种……随波逐流。
反正,无处可去,也无事可做。
光线和声音的源头越来越近。
我能看清是三个形容狼狈的人,正背靠着墙壁,惊惶地用手电扫视西周,显然正被极大的恐惧攫住。
就在我飘到他们身后,几乎要融入他们影子里的那一刻——毫无征兆地!
一股无法形容的、强大的束缚力猛地攥住了我的“存在”!
仿佛一道无形的锁链,一端死死钉在我的核心,另一端则延伸出去,没入前方那个穿着黑色冲锋衣、身材高大、戴着副盲人镜(但动作却丝毫不见迟缓)的男人身上。
我被迫停住,无法再向前一分。
一种明确的感知告诉我——我不能离开他超过五百米。
男人似乎若有所觉,猛地回头。
他的目光并没有精准地落在我身上,而是扫过我所在的这片区域,嘴角勾起一个极淡、极敏锐的弧度,低声自语,那声音低沉得几乎被旁边年轻人的喘息盖过:“……啧,好像勾到了个什么……有意思。”
他看不见我,但他知道。
他束缚了我。
我尝试向后退,那股力量便强硬地将我拉回。
像被系上了看不见的橡皮筋。
永恒的空无里,第一次被强行赋予了某种……“联系”。
不是温暖的,而是冰冷的、强制性的、不容置疑的。
我感受着这强制性的束缚,依旧……没有愤怒,没有惊慌。
只是那片死寂的、漠然的内心世界里,终于飘过一个极其微弱的、近乎虚无的念头:“……哦。
原来,连‘不存在’也不能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