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悦拖着沉重的行李箱，每一步都让后腰的旧伤隐隐作痛，像有根生锈的钉子在里面搅动。
连续加班三天，终于赶完了那份该死的市政工程审计报告，
此刻她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一张干净柔软的床。走进略显陈旧的悦来酒店大堂，
前台服务员是个眼神躲闪的年轻姑娘，递过房卡时，手指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抱，抱歉，
林女士，服务员的声音干涩，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
只剩……走廊最尽头那间 307 了。您要是实在介意……没事，能睡就行。
林悦疲惫地摆摆手，打断她。她现在连多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想快点躺下。
接过那张冰冷的塑料卡片，上面印着的307数字，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模糊。
她没注意到服务员在她转身后，悄悄松了口气。推开 307 房门的瞬间，
一股浓重的、混合着霉味、消毒水，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和湿土气息扑面而来，
沉甸甸地压在胸口，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房间不大，陈设简单，透着一股长期空置的冷清感。
林悦把沉重的背包甩在床头柜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她下意识地想开空调换换气，
拿起遥控器时，却发现背面用透明胶歪歪扭扭贴着一张泛黄的便利贴，
上面是用红色圆珠笔写的四个字，笔画用力得几乎要戳破纸背：午夜勿开窗。林悦皱了皱眉，
嗤笑一声。故弄玄虚。八成是哪个无聊的前住客留下的恶作剧，或者酒店自己搞的噱头。
她随手把纸团揉成一团，精准地扔进了墙角的垃圾桶。现在，没什么比睡觉更重要。
身体的极度疲惫让她几乎沾枕头就着。然而，凌晨两点刚过，
一声极其突兀、尖锐的咯吱——！声，像一把生锈的锯子猛地锯过神经，
把林悦从深沉的睡眠中硬生生拽了出来！她心脏狂跳，瞬间清醒，冷汗浸透了薄薄的睡衣，
后背一片冰凉。那声音……绝不是普通床板老化能发出的！它沉闷、短促，
带着一种蓄力的顿挫感，就像是……有人用撬棍之类的东西，在床板底下狠狠撬了一下！
恐惧像冰冷的蛇，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房间里一片死寂，只有她自己粗重的喘息声。
黑暗中，她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几秒钟，或者几分钟？时间仿佛凝固了。
她猛地想起背包侧袋里，有一把用来拆快递的锋利美工刀。她像溺水者抓住浮木般，
极其缓慢、无声地伸手摸向枕头下，冰凉的金属刀柄触碰到指尖的瞬间，
带来一丝微弱的安全感。一、二、三……她强迫自己冷静，在心里默默数数。数到十！
她猛地掀开被子，身体如同蓄势待发的豹子，另一只手紧握着弹出刀刃的美工刀，
毫不犹豫地朝着黑黢黢的床底狠狠刺去！刀尖划破空气，带起微弱的风声。什么都没有。
床底下空空荡荡，只有一层薄薄的灰尘。
手电筒的光束她不知何时已经摸出手机打开了电筒扫过角落，
照见一只早已僵硬的死蟑螂，甲壳在光线下反射着诡异的光。虚惊一场？
林悦紧绷的神经刚要松懈，另一个声音又响了起来。滴答……滴答……声音来自卫生间。
缓慢，清晰，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韵律。像是水龙头没关紧，又不像，更粘稠，更沉重。
林悦的心再次提到嗓子眼。她握着美工刀，赤着脚，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挪向卫生间门口。
门虚掩着。她深吸一口气，猛地推开！卫生间里弥漫着未散尽的水汽。
镜子上凝结了一层厚厚的白雾。而就在那片白雾上，几根湿漉漉的手指，
清晰地划出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你欠我的。水珠顺着字迹的边缘缓缓滑落，
在洗手台上积成一小滩。一股寒气从林悦脚底直冲头顶！
她猛地转身看向房门——就在那一刹那，门缝底下，一道浓重的黑影倏地闪过！快得像幻觉，
但门缝和地毯之间那道狭窄的缝隙，却真实地存在着，仿佛刚刚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挤开过。
空气中，那股铁锈混合着湿土的味道，似乎更浓了。她冲到门边，一把拉开房门！
走廊空无一人。惨白的顶灯延伸向无尽的黑暗尽头，寂静得可怕。这一夜，
林悦再也没能合眼。她抱着膝盖坐在床上，美工刀紧紧攥在手心，
警惕地听着任何一丝风吹草动，直到窗外透进惨淡的晨光。早上七点不到，
林悦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像一阵风似的冲到前台，一把抓住那个年轻女服务员的胳膊，
力道大得让对方痛呼出声，手里的美工刀抵到年轻服务员的脖颈间。307 房！
昨晚怎么回事？！床底的声音！卫生间镜子上的字！门缝的黑影！你们酒店搞什么鬼！
她的声音因为愤怒和后怕而微微发抖，手里的美工刀也在抖着。服务员被她吓住了，
脸色煞白，身体筛糠似的抖起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不……不关我们的事！
是……是张强！是张强逼我们这么做的！她崩溃般地哭喊出来，
他说……他说只要 307 住进人，特别是你……林女士！
就让我们……让我们别管那间房的通风管道有异响……床板下面他好像也动了手脚……还有！
昨晚……昨晚窗外敲水管的声音，是他指使一个临时顶班的保安干的！
他说……他说要让你不得安宁！张强？这个名字像一把冰冷的钥匙，
瞬间打开了林悦记忆深处那个充满暴雨和愤怒的夜晚。一年前，
她作为审计专员负责监督一个重要的市政桥梁工程。在审计过程中，
她发现了严重的偷工减料问题，
钢筋标号不符、水泥掺假……这直接威胁到工程质量和未来的公共安全。她顶住各方压力，
铁面无私地进行了实名举报。施工队被查封，工头张强不仅面临巨额罚款，
还可能承担刑事责任。就在查封现场，
暴怒的张强带着几个工人把她堵在工地临时办公室门口，
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了整整三个小时，污言秽语夹杂着恶毒的诅咒。混乱中，
她被一个情绪激动的工人狠狠推搡了一把，后腰撞在冰冷的钢筋堆上，
留下了这个每逢阴雨天或压力大时就隐隐作痛的旧伤。
最后是接到报警赶来的警察张志刚带人驱散了人群，才把她解救出来。林悦清晰地记得，
张强被警察强行拖走时，那双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她，像要喷出火来，
隔着雨幕嘶吼的声音至今犹在耳畔：姓林的！你给老子等着！我张强只要还有一口气，
就让你这辈子都不得安宁！我让你后悔举报老子！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尖锐的疼痛，
才勉强压下翻涌的寒意和愤怒。原来是他！一年的时间，他竟然还没放弃报复！退房时，
林悦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走到酒店小小的监控室门口，状似无意地向里瞥了一眼。
屏幕上正回放着昨晚的监控录像片段。其中一个小窗口，
清晰地显示着 307 房窗外：一个穿着褪色蓝色工装的身影，在凌晨时分，
规律性地、机械地用一根棍子敲打着外墙的一截废弃水管。工装背后，
那个模糊但熟悉的施工队 LOGO 标志，像一枚烧红的烙铁，
狠狠烫在了林悦的视网膜上，也坐实了服务员的供词。林悦捏着拷贝了监控录像的 U 盘，
站在区警局冰冷的台阶上，指尖因为用力而发麻。屏幕上那个在窗外晃动的蓝色工装黑影，
与记忆里张强在暴雨中狰狞扭曲的脸庞，在她脑海中反复重叠、扭曲。走进警局，
她直接找到了去年负责处理张强案和工地纠纷的张志刚警官。张队四十多岁，身材敦实，
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和常年办案的锐利。张警官，这是恶意恐吓，目标明确，
就是冲着我来的。林悦把 U 盘和打印出来的监控截图放到张志刚面前，
语气冷静但带着不容置疑的控诉，肇事者就是去年那个施工队的工头，张强。
他指使他人破坏酒店设施，制造恐怖声响，对我进行精神折磨和威胁。我有酒店前台的证词。
她说话时，后腰的旧伤又开始隐隐作痛，提醒着她那段不愉快的过往。张志刚眉头紧锁，
拿起截图仔细看了看，又插入 U 盘查看录像。又是这个张强？阴魂不散！
他对这个案子印象很深。行，林女士，这性质很恶劣，我们马上立案调查。你先坐会儿，
我让人调一下酒店走廊和外围的监控，看看能不能锁定那个穿工装的人。
就在警察忙碌地调取监控录像时，林悦站在一旁，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屏幕。
她看到了昨晚自己进出房间的影像，看到了那个保安在窗外敲水管，
也看到了他完成任务后匆匆离开。时间显示是凌晨三点十七分。画面切换，
那个穿着工装的黑影消失在通往酒店后巷的方向。紧接着，走廊内部的监控画面显示，
就在黑影离开后不到一分钟，走廊尽头那扇厚重的、通往消防通道的铁门，
被从楼梯间那一侧，推开了一条狭窄的缝隙！缝隙只持续了不到两秒，门就被迅速拉上。
但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监控摄像头捕捉到了门缝后一闪而过的小半张人脸！
那人戴着深色的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但颧骨下方，一道斜斜的、狰狞的疤痕，
在监控低劣的画质下依旧清晰可辨！林悦的心猛地一沉。这个人，
绝不是刚才监控里那个穿着工装敲水管的家伙！更不是张强本人！张强的脸上没有疤！
张队！林悦立刻指向那个暂停的画面，这个人！戴鸭舌帽，脸上有疤！
昨晚三点十七分出现在酒店消防通道门口！他绝不是酒店的人，
也绝不是你们要找的那个『保安』！他是谁？他为什么在那个时间点出现在那里？
他是不是和张强一伙的？在监视？还是在确认什么？陪同在旁的酒店经理伸头一看，
脸色唰地变得惨白，额头上瞬间冒出冷汗：这……这绝对不是我们酒店的人！
我们夜班保安老张昨天请假了，顶班的是个临时工，但那人脸上没疤啊！
这人……这人是谁啊？一股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林悦。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
张强的报复背后，难道还有别人？就在这时，林悦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剧烈地震动起来。
不是电话，是一条彩信。发件人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她点开彩信。嗡——！
林悦只觉得一股寒气瞬间冻结了全身血液，双腿一软，差点当场跌坐在地！
彩信里是一张照片：她四岁女儿小雅就读的阳光宝贝幼儿园的大门！
照片拍摄的角度很近，能清晰看到大门上色彩鲜艳的卡通图案。照片下面，
配着一行冰冷的文字：有些债，要家人一起还。昨夜镜面上那行湿漉漉的你欠我的
字迹，瞬间拥有了最恶毒、最具体的指向！巨大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
死死攥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张强！还有那个疤脸人！
他们竟然敢把黑手伸向她的女儿！林悦的脑海里，
不受控制地翻涌出一年前的另一桩惨剧：张强的工程队被查封后，他的亲弟弟张伟，
一个二十出头、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在带领工人讨要拖欠工资时，
与项目方派来的保安发生了激烈冲突。混乱推搡中，
张伟不幸从近十米高的脚手架上失足坠落，当场身亡。
那份最终由调查组出具、定性为意外失足的事故报告，
正是由林悦作为审计监督方代表签字确认的！当时，悲痛欲绝的张强就曾当众指着她嘶吼，
说她害死了他弟弟，是帮凶！难道……难道张强和他背后的人，认为他弟弟的死，
是她林悦欠下的债？！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猛地撕裂了警局外沉闷的空气。
张志刚的对讲机响了：张队！张强抓到了！在城西一个小旅馆！
林悦冲到警局临街的窗户边。一辆警车呼啸着停在门口，
几个警察正将一个身材粗壮、拼命挣扎的男人粗暴地按进后座。正是张强！
隔着沾满灰尘的车窗玻璃，张强的脸突然转向警局窗户的方向。他没有预料中的愤怒咆哮，
也没有丝毫被抓的惊慌。他咧开嘴，朝着林悦的方向，露出了一个巨大而扭曲的笑容！
那笑容的弧度极不自然，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根，
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非人的恶意和……嘲弄？仿佛在说：抓了我，也没用。
林悦浑身冰凉。几乎就在同时，她的手机屏幕又亮了。又是一条短信，
来自另一个陌生号码：游戏才刚开始。点开发件人信息，
头像是一个模糊的、戴着鸭舌帽的男性侧影。在帽檐投下的阴影里，
颧骨下方那道狰狞的疤痕，若隐若现。疤脸人！巨大的恐惧和愤怒在林悦胸腔里激烈冲撞。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最重要的是保护女儿！她立刻拨通丈夫陈宇的电话，
声音因为极致的克制而微微发颤，语速极快：陈宇！马上！立刻去幼儿园接小雅回家！
跟单位请假！这几天就在家陪着她，一步也不要离开！幼儿园、小区、任何地方都不要去！
锁好门！谁来也别开！别问为什么！什么都别告诉小雅！等我消息！快！
电话那头传来丈夫惊愕但立刻转为严肃的回应：明白！我马上去！你自己小心！
陈宇知道妻子的工作性质，也经历过一年前的风波，没有丝毫犹豫。挂掉电话，
林悦深深吸了一口气，手指冰凉地探入背包夹层，
紧紧握住了那罐丈夫在她被张强威胁后就强硬塞给她的防狼喷雾。冰冷的金属罐体，
此刻是唯一能给她带来一丝微弱安全感的实物。那个疤脸人，才是真正的威胁！她转身，
眼神锐利地找到正在安排审讯张强的张志刚。张队！那个戴鸭舌帽、脸上有疤的男人！
他才是关键！他威胁到了我的家人！我怀疑他和去年张强弟弟张伟坠亡的事故有关！
我需要调阅那起事故的所有卷宗！还有当时工地所有工人的详细资料！必须尽快找到这个人！
林悦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张志刚看着她苍白的脸，紧抿的嘴唇，
还有掌心因过度用力攥着喷雾罐而留下的深红掐痕，又想到刚才那张幼儿园照片的威胁性质，
意识到事态升级了。他沉默片刻，用力点头：行！我带你去档案室。小刘，小王，
你们俩跟着林女士，保护好她。
档案室弥漫着一股纸张长期存放特有的、混合着灰尘和淡淡霉味的气息。灯光有些昏暗。
张志刚很快找来了编号为XX 市政工程-张伟坠亡事故的厚重卷宗。林悦戴上白手套，
小心翼翼地翻开。泛黄的纸张边缘已经有些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