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里的声控灯又坏了。
林深站在猫眼后面,看着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时,指节正死死抠着防盗门的锁孔边缘。
金属冰凉的触感渗进皮肤,却压不住掌心里的汗——他数过,这是第七次了。
第七次凌晨三点,敲门声准时炸响在楼道里。
“咚。
咚。
咚。”
三声,不快不慢,间隔精确到像是用秒表卡过。
既不是外卖员急着送餐的急促,也不是醉汉找不到家门的含糊,就只是机械的、带着某种规律的撞击声,像有人拿着钝器,一下下凿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林深的呼吸放得极轻,视线死死钉在猫眼的玻璃片上。
黑暗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楼道尽头的窗户透进一点残月的光,在积灰的地板上拖出条瘦长的影子,像根晾在那里的绞索。
他的手指摸到了门后的消防斧。
斧柄缠着防滑胶带,是去年小区失火把楼道烧穿半面墙后,物业统一配发的。
此刻胶带边缘的毛刺刺着掌心,和心跳的频率共振着发麻。
“咚。
咚。
咚。”
敲门声又响了。
这次更重些,门板传来沉闷的震动,震得猫眼都在发颤。
林深忽然想起第三次敲门声时,他壮着胆子喊了句“谁啊”,门外没有任何回应,只有紧接着的、指甲刮擦门板的声音——不是那种尖锐的抓挠,而是像有人用指腹贴着木纹,慢慢往下滑,沙沙的,带着种黏腻的湿意。
他猛地低头看自己的手腕。
电子表的屏幕在黑暗里发着幽蓝的光,数字死死钉在“03:00:00”上,秒针像是被掐断了脖子的虫子,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又是这样。
从第一次敲门声响起开始,时间就被钉死在了三点整。
他试过把手表电池抠出来,试过用手机联网校准时间,甚至试过砸烂客厅里那台老座钟,但所有能显示时间的东西,最终都会回到这个时刻。
就像有只无形的手,在背后操纵着一切,逼着他反复观看这场该死的默剧。
第西次循环时,他开过门。
现在想起来,那大概是他这辈子做过最蠢的决定。
当时他被敲门声逼得快要疯了,脑子里有一个念头:不管门外是什么,都给我滚出来。
他猛地拉开防盗门,楼道里的风灌进领口,带着股铁锈和腐烂混合的怪味。
空无一人。
声控灯不知什么时候亮了,惨白的光打在斑驳的墙壁上,把楼梯扶手的影子拉得老长。
他站在门口愣了半分钟,后颈突然开始发麻——那感觉很熟悉,就像小时候被老师点名批评时,全班同学的视线都粘在背上的重量。
他缓缓转过头。
三楼和西楼之间的转角处,站着个穿红色连衣裙的女人。
距离太远,看不清脸,只能看到那抹红在惨白的灯光下扎眼得厉害,像滴在宣纸上的血。
她的头发很长,湿漉漉地贴在背上,裙摆也在往下滴水,在台阶上积出小小的水洼。
林深的喉咙突然发紧。
他家住在七楼。
这个小区没有电梯,从三楼爬到七楼,正常人至少要喘口气,可那女人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姿势僵硬得像尊蜡像。
他甚至能听见水珠从她发梢滴落的声音,嘀嗒,嘀嗒,和他腕上停摆的秒表莫名合拍。
“你找谁?”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女人没有回答,只是慢慢地、慢慢地抬起手。
她的手指很细,指甲涂着剥落的红指甲油,指尖泛着种不正常的青白色。
林深盯着那只手,眼睁睁看着它朝自己的方向指过来——不,不是指他,是指他身后的客厅。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第二声敲门声。
不是来自门外,是来自客厅。
“咚。
咚。
咚。”
一模一样的节奏,一模一样的力度,像是有人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后面,用同样的方式敲打着玻璃。
他猛地回头,客厅里一片漆黑,只有月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道细长的光带。
等他再转回去时,楼梯转角处的女人己经不见了。
只有台阶上的水洼还在,顺着楼梯缝往下渗,在水泥地上晕开深色的痕迹,像条蜿蜒的血河。
那之后,他再也没敢开过门。
“咚。
咚。
咚。”
第七次敲门声落下的瞬间,客厅里突然传来响动。
不是敲门声,是……拖拽声。
很轻,像是有人拖着什么沉重的东西,在地板上慢慢移动。
声音从客厅中央传来,离他不到五米远。
林深的心脏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握着消防斧的手开始发抖。
第五次循环时,他在沙发底下发现了一绺头发。
黑色的,很长,同样是湿漉漉的,缠在沙发腿上,像条死蛇。
他用镊子夹起来的时候,发现头发梢还沾着点暗红色的东西,凑近了闻,有股淡淡的消毒水味,混着点甜腻的腥气。
当时他没敢细想那是什么。
现在,拖拽声越来越近了。
从客厅中央,慢慢挪向玄关。
地板是实木的,被拖动的东西似乎很沉,每动一下,就会发出“吱呀”的***,伴随着某种布料摩擦的沙沙声。
林深的后背贴在门板上,冷汗顺着脊椎往下滑。
他能感觉到拖拽声的源头正在靠近,就在门外那道薄薄的墙后面,和他只有一门之隔。
他突然想起那个穿红裙子的女人。
她湿漉漉的裙摆,她滴水的头发,她指向客厅的手指……一个荒谬又恐怖的念头猛地钻进脑子里:会不会,她根本就没在门外?
会不会,她从一开始,就在屋里?
拖拽声停在了玄关门口。
距离他的脚,只有一步之遥。
林深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擂鼓一样撞着耳膜。
他死死咬着牙,才没让牙齿打颤的声音暴露自己。
黑暗里,有什么东西顺着门缝渗了进来——不是水,是股气味。
和楼梯间那股铁锈混合腐烂的味道一模一样,只是更浓,带着种潮湿的黏腻感,像有人把块泡在血水里的海绵,摁在了他的鼻尖上。
紧接着,他听见了呼吸声。
很轻,很缓,带着种病态的悠长。
不是从门外传来的,而是……从门缝底下。
有什么东西,正趴在玄关的地板上,贴着门缝,在听他的动静。
林深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猛地低下头,看向门缝——那道不足一厘米宽的缝隙里,正慢慢渗进几缕黑色的头发。
和沙发底下发现的那绺一模一样,湿漉漉的,带着暗红色的污渍,像蛇一样在地板上蠕动着,朝他的脚边爬过来。
“啊——!”
他没忍住,低低地吼了一声,同时举起消防斧,朝着门缝的方向狠狠劈了下去!
“哐当!”
斧刃砸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金属撞击声。
那些头发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了门缝里。
拖拽声再次响起,这次变得急促而混乱,像是那个东西被惊动了,正慌不择路地往客厅深处退。
林深喘着粗气,握着斧头的手在抖。
他能听见客厅里的拖拽声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卧室的方向。
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服,贴在身上冰凉刺骨。
他靠在门上滑坐到地上,斧头脱手掉在旁边,发出沉闷的响声。
电子表的屏幕依然亮着,“03:00:00”这串数字,像个嘲讽的笑脸,在黑暗里盯着他。
第七次循环,还没结束。
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重复多少次,也不知道那个穿红裙子的女人到底想干什么。
他只知道,再这样下去,就算没被门外的东西杀死,他也会先被逼疯。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亮了。
不是屏幕自动亮起,而是……收到了一条短信。
林深愣住了。
在之前的六次循环里,所有电子设备都处于瘫痪状态。
电话打不出去,网络连不上,甚至连短信都发不进来。
可现在,他的手机屏幕亮着,在黑暗里泛着微弱的光,提示栏里跳出一条未读消息。
发件人未知,内容只有一行字:“看看你背后。”
林深的头皮瞬间炸开了。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头顶,他甚至能感觉到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不敢回头,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的黑暗,脑子里一片空白。
背后是什么?
是客厅?
是卧室?
还是……拖拽声,又响了起来。
这次不再是从远到近,而是……从他身后。
很近,近到他能听见布料摩擦地板的沙沙声,就在他刚才靠着的门板后面,在他看不见的死角里,有什么东西正慢慢站起来。
他的呼吸彻底停滞了。
电子表的屏幕突然闪烁了一下。
“03:00:01”。
秒针,动了。
林深的瞳孔猛地放大。
他看着那跳动的秒数,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时间,开始走了。
可这并没有让他感到丝毫庆幸,反而有种更深的恐惧攫住了他——如果时间开始流动,那之前的六次循环,算什么?
是热身吗?
“咚。”
第八次敲门声,响起了。
不是在门外,不是在客厅,而是……在他的耳边。
温热的气息喷在耳廓上,带着那股熟悉的铁锈和腐烂的味道。
林深缓缓地、僵硬地转过头。
穿红色连衣裙的女人,就站在他身后。
她的脸离他只有几厘米,湿漉漉的头发贴在他的脸颊上,冰冷的水珠顺着脖颈滑进衣领。
她的眼睛是浑浊的白色,没有瞳孔,嘴唇青紫,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
她的手里,拖着一把沾满暗红色液体的斧头。
正是他刚才掉在地上的那把。
“找到你了。”
女人的声音像是生锈的铁片在摩擦,每个字都带着湿冷的水汽。
林深看着她空洞的眼白,突然注意到她的连衣裙背后,有个不规则的破洞,破洞边缘的布料卷着,沾着己经发黑的血渍。
那位置,和他后腰上的旧伤,一模一样。
电子表的秒针还在跳动。
“03:00:02”。
“03:00:03”。
女人举起了斧头。
林深看着斧刃上反射出的自己惊恐的脸,突然想起来了。
三年前的凌晨三点,他开车撞了人。
红色连衣裙,湿漉漉的头发,还有……他当时因为害怕,把那个还在动的女人,拖进了后备箱。
电子表的屏幕彻底暗了下去。
在陷入黑暗的最后一秒,林深听见女人在他耳边轻笑了一声,带着种解脱般的温柔。
“这次,该你了。”
“咚。
咚。
咚。”
第九次敲门声,在楼道里响起。
电子表重新亮起,屏幕上的数字,固执地停在“03:00:00”。
林深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还靠在防盗门上,消防斧握在手里,掌心全是冷汗。
楼道里一片漆黑,声控灯坏了。
他喘着粗气,看向猫眼。
黑暗里,有个穿红色连衣裙的女人,正站在三楼和西楼的转角处,静静地看着他的方向。
第八次循环,开始了。